柳宗元《晋问》篇和《晋问》碑(上)
《晋问》是柳宗元的一篇代表作,文章阐发了柳宗元的政治主张和重要思想。《晋问》无疑有着丰富的内涵和宏旨大意,亦是文采斐然的精美华章。从《晋问》的避“七”之名说起
以篇名看《晋问》属于问对体。古代有一种特殊的文体,称为“七”,这种文体的首创人为西汉文景时期的枚乘,其代表作为《七发》。清人林纾说:“《晋问》者仿枚乘《七发》体,不云七问者,避其名也。”在此不妨把《晋问》同《七发》作以比较。《七发》大意是借吴客问楚太子疾,用七件事启发太子,指出腐朽生活方式是造成其身心衰败的真正原因。据说这是隐讽吴王刘濞。作者先从五个方面写了楚太子享有的音乐之美、饮食之佳、车马之良、宫苑之乐和田猎之盛,以此对太子进行讽喻。第七段则是大笔挥写观涛的惊险场面,目的在于振奋太子的精神,使其从领略壮观的自然景象中摆脱酒、色、财、气的沉湎,然而这还只是过渡,第八段才是下的猛药,即所谓的要言妙道,从而使太子为之猛醒,于是“涊然汗出,霍然病去”。再者,《晋问》省去了序,开门见山地以吴子问柳先生晋之掌故开始。柳先生罗列了晋之表里山河之丰厚险固、兵器之精良、马匹之膘壮、木材之盛、河鱼之肥和盐池之富,然而这些都不为吴子所称可,他以为这些“可以利民,而未为民利”。第七段先谈到晋文公实行的王道政治,吴子认为这还只是接近了他的主题,于是进一步讲到尧之遗风,吴子认为这才说对了。
《七发》同《晋问》的比较,也许是一种巧合,前者是吴客问楚太子疾,后者是吴子问晋事于柳先生。晋国和楚国是春秋时期南北两大强国,相互争霸中原近百年,分别做过诸侯的盟主,这似乎更易看出《晋问》有意模仿《七发》的痕迹。明人吴纳说,“唐柳子厚作《晋问》,虽用其体,而超然别有机杼”。柳宗元是用旧瓶装新酒,表现的是重大政治主题,决然不同于以往“七”类之文。依柳宗元的性格和才华,向来为文不落他人窠臼,其性格具有独创性,在运用七体上不同凡俗。他的《晋问》不以“七”定名,也许是有意避之,就因为以往诸文“规仿太切”,反为不耻,但又不服,因而才有这一试牛刀,然已足见功夫。
《晋问》的思想主题和艺术特色
《晋问》写于永州后期,柳宗元南贬永州是他政治失意后遭受的重大打击,其心情是压抑的。虽说如此,并未使他壮志泯灭,他是一个“许国无淹留”的人,亦然是忧国忧民的人。《晋问》是柳宗元给大唐朝廷进言的治世方策。《晋问》中,柳宗元借吴子之口说出“先生之言,道之奧者”,是指治世道理中最深奧的学问,这无疑是他对自己理论的自信。在表现手法上,柳宗元也同样是自信的。正如他在《愚溪诗序》中说的,“颇以文墨自慰,漱涤万物,牢笼百态,而无所避之”。他自信自己的文章如用清水洗净万物,逼真地描绘它们的千姿百态。
《晋问》体现了重大的政治内容和完美艺术形式的结合。它既符合柳宗元“文者以明道”的“辞意褒贬”“导扬讽喻”主张,同时也切合他“阙其文采,固不足以竦动视听,夸示后学”的思想。他还指出“君子病无乎内而饰乎外,有乎内而不饰乎外者”,这是在强调文章有好的内容还要有好的表现形式。韩愈曾评柳宗元的文章是“雄深雅健”,宋人评说他的文章是“深得骚学”。以赋体为文,本是柳宗元的特长,以至韩愈说“崔蔡不足多也”,即是说西汉时的辞赋大家崔骃、蔡邕也不一定能比得上他。虽然他同韩愈倡导古文运动,反对“务采色,夸声音”的浮靡风气,反对那种徒有外表而内容空洞无物的形式主义,并不能说明他决然不求辞语的华丽,事实上柳宗元在南贬之中写了不少赋类文章,从未否定这种骈体。
关于《晋问》的艺术特色,清人林纾的指评大意是说:其一言山河之险固,好用奇字,时见造语之工;次言兵甲之坚利,亦不易形容,其中的一些句段,直逼汉魏赋手;又言名马所产,抒其雄放骜荡之气,如一些句段,较之杜甫和苏轼的咏马诸作,别开生面;又次言晋产木材,一些句段尤妙,具见造物之工;又次言河鱼之多,盐之利,更属难以著笔;终叙文公霸业,以俭让为宗,率尧之遗风,归本于王道,以文始,以质终。这些都还是着眼于具体语段和辞句上的功夫。这里还应该指出的是,从《晋问》论述的方法上看有一个显著特点,即是由利民到民利的转换。《晋问》前五段依柳先生讲出,吴子指评,以为它的内容不外利民的范畴,吴子旨在民利,并以此启发柳先生,最后归到“民利,民自利”这一点上。利民和民利仅是前后二字的倒置,其意却大为不同,且是发生了质的变化。这个转换,与其说是他的机智,不如说是他的老道,是他“学富识远,才涌未已,其雄杰老成之风,与时增加”的必然结果。(见《杨评事文集后序》)
《晋问》中的儒家观念和老子思想
《晋问》借吴子之口提出的政治主张,其具体内容为“安其常而得所欲,服其教而便于己,百货通行而不知所自来,老幼亲戚相保而无德之者,不苦兵刑,不疾赋力,所谓民利,民自利也”。这就是说,人民安守纲常而生活自足,归服于教化而自己受益,物畅其流本来就是互通有无,老幼亲戚互相关心爱护也不是他人的恩赐,没有战争和刑罚的伤害和痛苦,也没有赋税和劳役的沉重负担,这民利就是人民自然而然地获得自己的利益。
这里显然是描绘了一个理想化的社会,经吴子提出,柳先生也只能到古代去找,于是想到了晋文公时代。对此,吴子指出,这虽说是接近了,但还不是真正的民利,因为不是不用训导人民自然地归顺于教化,不用号令,人民自动地达到一致的社会。于是,柳先生又举出古尧时代,经他描绘的上古社会,有茅次不剪、采椽不刮、用土缶烧饭的习俗;有温良恭敬、克己谦让的德行;有帝王征询臣民的风尚;有百兽舞蹈、凤凰来仪,人们和睦相处的景象;有直言无忌、遵守法纪,有顺应自然、无为而治的教化。这种社会淳厚古风的遗传,就是那种俭朴、谦让、谋虑、和睦和淡泊自娱的美德。吴子以为这才是他要听到的“晋之故”,也是对“民利,民自利”的体现。
“民利,民自利”的主题内容,显然融进了儒家的仁义道德观和老子无为而治的政治理念。柳宗元受老子思想的影响颇深。老子说:“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这里的“无为”,本意是不妄为,在此可以理解为不扰民而顺乎民心。又说“功成事遂百姓谓我自然”,也就是说,没有骚扰,没有强制,百姓感到本来就是如此,而事情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地办成了。
祁世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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