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地鸟影（散文）_赵应征

冬日的伍姓湖湿地，天很冷，但仍未冰封。抬头遥望，到处是灌木、乱石、枯草。满目苍凉，一片萧瑟，没有生机。通向湖心的小路弯弯曲曲，蛇行一般。路面上覆盖着豆粒般的碎石子，绿的，白的，黑的，绛红色的。徒步走过，鞋底和碎石摩擦发出嗞啦、嗞啦的声音，手撕绸缎般刺耳。

小路两边是枯黄的野草和荆棘。稍不留神，鞋子和裤腿就会被蹭到。小路南边，是外滩，水深一米有余。水中有大片大片的芦苇和水蓬草。不过这些在夏季里疯长的、十分茂盛的植物，此时像已步入暮年的老人，骨瘦嶙峋、灰头土脸。

不远处的一丛芦苇荡里，缓缓游出几十只野鸭。它们像小船一样轻盈地向前遨游着，不时将头伸进湖水里捕捉食物。我弯腰捡起一块碎石朝湖中投去，这时，只听呼啦啦的一声，受到惊吓的野鸭从水面跃起，先是径直冲上天空，然后平行飞行。嘎嘎嘎的鸣叫声，从高空砸下，声波在水面，在芦苇荡，在灌木丛回荡着。

可以说，无论是在南方还是北方，凡是有湖泊的地方都有野鸭的身影。它们是湖泊中的常客。野鸭是水鸟的典型代表，野鸭属鸟纲、雁形目、鸭科；其数量非常多，是多种野生鸭类的通俗名称，有十余个种类。野鸭能长途迁徙飞行，最高的飞行速度能达到时速110公里。雌野鸭体型较小，体长50厘米至56厘米，体重约1千克；雏野鸭全身为黑灰色绒羽，脸、肩、背和腹有淡黄色绒羽相间，喙和脚灰色，趾爪黄色。狭义的野鸭是绿头鸭，人工养殖三代以上可以食用。广义的野鸭还包括很多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虽然时令已经进入冬季，但此刻看到野鸭，便会想起苏轼那首著名的诗《惠崇〈春江晚景〉》：

竹外桃花三两枝，

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

正是河豚欲上时。

苏轼这首诗当时是为惠崇的《春江晚景》画作所题。惠崇是北宋的一个和尚，又是著名的画家和诗人。苏轼因为懂画、会画，所以他能紧紧抓住惠崇这幅《春江晚景》的画题画意，仅用桃花初放、江暖鸭嬉、芦芽短嫩等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早春江景的优美画境。尤其令人叫绝的是“春江水暖鸭先知”这一句，他把画家没法画出来的水温冷暖，描绘得如此富有情趣、美妙传神！

苏轼这首诗是描写春景野鸭戏水图，接下来陈与义这首《题唐希雅画〈寒江图〉》却是描写寒冬野鸭迟暮不知归的晚景：

江头云黄天醖雪，

树枝惨惨冻欲折。

耐寒野鸭不知归，

犹向沙边弄羽衣。

黄茅母日不自力，

影乱弱藻相因依。

惟有苍石如卧虎，

不受阴晴与寒暑。

舟中过客莫敢侮，

闲伴长江了今古。

陈与义是北宋著名诗人。这首题画诗，主要是描绘画面具象。“江头云黄天醖雪，树枝惨惨冻欲折”两句直扣画题，写寒江景色。《宣和画谱》卷一七称唐希雅“喜作荆槚林棘，荒野幽寻之趣，气韵萧疏，非画家之绳墨所能构也”。此处画家所绘正是其所好，有萧飒的荒野，有被凛冽的寒风一点点吹走生命力、随时都可能断折的枯木。可是在这样寒冷的江边，“耐寒野鸭不知归，犹向沙边弄羽衣”，似乎根本不把寒风朔雪放在眼中。在萧飒的冬日里，它们都失去了往常的活力，黄茅只能随风乱舞，水中的弱藻亦只能在黄茅零乱的倒影中随波漂浮，完全没有了自主力。诗的最后四句写江边之苍石，只有它，永远保持着自己的品性，无论阴晴寒暑，始终巍然如卧虎，凛凛有生气，和寒江一起历经千古，任人评点。

有微风从湖面掠过，湖中一个小岛屿上，有几只白色的鸟在鸣叫，一会儿便腾空飞跃，在湖的上空盘旋着。朋友说，那种鸟在当地被称为“老等”。

“老等”学名其实叫苍鹭，是鸟纲、鹭科、鹭属的一种涉禽，也是鹭属的模式种，头、颈、脚和嘴均甚长，因而身体显得细瘦。其上半身主要为灰色，腹部为白色。成鸟的过眼纹及冠羽黑色，飞羽、翼角及两道胸斑黑色，头、颈、胸及背白色，颈具黑色纵纹，余部灰色。幼鸟的头及颈灰色较重，但无黑色。虹膜黄色；喙黄绿色；脚偏黑。其叫声是深沉的喉音呱呱声及似鹅的叫声。

苍鹭一般栖息于江河、溪流、湖泊、水塘、海岸等水域岸边及其浅水处，性格孤僻，严冬时节在沼泽边常可以看到其独立寒风中。苍鹭在浅水区觅食，主要捕食鱼及青蛙，也吃哺乳动物和鸟。由于苍鹭生性懒惰，不像其他鸟类捕捉食物是主动出击，而是单独行动，发现水域有鱼类或者青蛙一类时，会站在距离食物很近的地方，等待机会。一旦鱼类或者青蛙露出水面，它才像猫捉老鼠一样，立即出击捕捉。由于它这种习性，人们称它为“老等”。朋友说，苍鹭一般不像其他鸟类成群结伴，而是喜欢单飞，最多雌雄相伴。苍鹭属于国家二级野生保护动物。

苍鹭很早就已经“飞进”古代的诗词里。宋代陆游有一首描写苍鹭的诗：

脖细嘴长筋骨瘦，

披蓑赤脚老渔翁。

单肢侧立痴迷等，

双目斜窥梦幻中。

典雅白眉资后羿，

珍稀黑辫赠蟾宫。

黄金有价青丝少，

拔秃羽毛苍鹭穷。

苍鹭振翅飞翔天空，遥望它的身影，想起青年诗人姚世英的一首诗《苍鹭本色》：

翅翼，

让他的阴影远在白云之上，

蓝天之下。

一片白之间的黑，

是否掀起一层层微澜？

棋局与格局的变幻，

也许人生还是一成不变。

一只苍鹭，进入与人无争之境，

侧目而视之中，像饥渴的鹰。

以风为舞，以水为伴，一遍遍巡礼。

它天生的傲气，

在众人头顶之上，

有着逼压的阴影。

为何落了伍？

受了伤或被它的族长流放？

从此，浪花与风雪弥漫的长天，

都是它的故乡。

是啊，白云间，蓝天下，那广阔无垠的天地亦是它生息的疆土。那一片片江河与湖泊任其自由翱翔、任意驰骋。它在风中舞蹈，在水中沐浴。优越的环境锻造了它傲视群雄的意识，久而久之，离群索居，被同族弃之。好在还有故乡那一方热土，为它抹平心灵的创伤。

人生如棋。方寸之地，布局征战、防守和博弈都在棋上进行。有因伐而失，有因弃而获。人生的大智慧都在棋中。棋局和格局都在不变中。胜与败，名与利都是过眼云烟。多一点包容，少一点冲动和戾气就会赢得方寸与未来。

午后，太阳从云层中露出笑脸，将光线洒落在整个伍姓湖上。湖水在阳光照射下，有了温度，不再那样的冰冷。周遭的石头、土堆、蒿草、泥土都不再坚硬无比。

此时，一群大雁从头顶飞过。呱呱呱地鸣叫，在空中荡起一道道声波。想起了小学时，课本中的一篇课文：冬天来了，天气凉了，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

小时候不清楚大雁为什么往南飞。课本里这样描述，歌唱家的歌词也这样表述：雁南飞，雁南飞，雁叫声声心欲碎，不等今日去，已盼春来归……

原来大雁属于候鸟，它们的老家在北方的西伯利亚一带，因为北方夏季日照时间长，食物丰富，敌害不多，适合哺育幼子，所以它们回故乡繁衍后代。到了冬季，北方一片冰天雪地，昆虫和植物都不见了，大雁没有食物吃，便成群结队飞往比较温暖的南方。朋友说，我们今天看到的可能就是最后一批留在我们这里的大雁了。它们或许明天或者后天就要惜别它们赖以生存的伍姓湖，飞往那遥远的南方。

在伍姓湖湿地西门，看守人听到我们说没有实现预先的愿望，笑着说，你主要是没有去有白天鹅的地方。他说，白天鹅是在湖的最东边。好久以来，白天鹅每天都在那块水域里。他还打开手机让我们看，手机里收藏着他最近拍摄的白天鹅照片。朋友因为有其他事，我们决定返回，择机再来。

看守人告诉我们，伍姓湖已经成为野生动物的家园。根据他目前的记录，鸟类最少有喜鹊、灰喜鹊、山雀、黄鹂、麻雀、乌鸦、布谷鸟、野鸡、野鸭、苍鹭、白鹭、大雁、斑鸠、白头翁等，超过30种了。

我们和看守人辞别，这时的天空上，又飞过来一群大雁和几只苍鹭。苍鹭在低空飞翔，飞翔的姿态是那样优美，那样舒展。特别是它的两只翅膀，像飞机的两翼，掠过我们头顶时，发出轻微的声音，像大地在呼吸，像湖水在吐纳。而大雁排着整齐的队伍，朝着湖心的方向飞去。此刻，我想起单秀荣唱的那首歌：雁南飞，雁南飞……不等今日去，已盼春来归，已盼春来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