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主任（散文）——淡亚军

自行车是当年最时髦很流行的交通工具，刚参加工作的我十分需要，而且谈好的对象，没有任何苛刻要求，只愿有一辆自行车。要不，有吹灯的危险。

这天中午吃完饭，我闷闷不乐地回到家，母亲从上衣口袋摸出两张崭新的“大团结”递给我。

“儿啊，发愁也没用。拿上，去城里买些名牌烟酒吧。”

“干吗？”

“眼下，这套玩意儿正时兴，人家叫研究研究，咱们叫润滑润滑。”

可是，究竟应该孝敬谁，奔哪个庙门呢？我忽然想起高中上学期间的好友的叔叔，现在是商业局的李主任。早上开会时就听说，为照顾乡镇工作干部，县里给了十几个购车指标，全权由李主任安排。于是，经同学沟通好后，我决计去找李主任。

主任家住县城，我气喘吁吁地走了半个小时，买了两瓶包装美观的曲酒和两盒高级中秋月饼，好不容易才找到李主任的院门。这是一个小四合院，那间南房由于年久失修，像个龙钟老人，弯腰驼背地藏在那儿。屋里亮着灯，破裂的窗玻璃用纸条糊着。我愣了一下，堂堂的商业局领导就住这么个地方？找错了吧？管他是不是，问问再说。我硬着头皮敲了几下门。

“请进！”一个很客气的女人声音。

“这儿是李主任家吗？”我推开门，小心地问道。

“还没回来，要有急事，就坐下等着吧。”那女人很瘦弱，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瞥了我一眼，接着又低下头编织手中的毛衣。她无疑是主任的夫人。

我诚惶诚恐地坐在一把旧藤椅上，把装着我“希望”的提包藏在身后，呆呆地望着她。

“找他有啥事？”主任夫人好像随便问了一句，却仍然坐着不动。

我不知在这种场合下该怎么应酬，只好搭讪道：“噢……噢……主任每天都回来得这么晚吧。”

“他呀，忙得要命！”不知是褒还是贬，她不冷不热这么说。

“主任真辛苦！”我竟会说出这种酸溜溜的话来，自己听着都刺耳。主任夫人嘴角一撇，露出一丝淡淡的冷笑，好像在嘲讽谁。我有点不安了，要知道，哪怕说出半句不中听的话，也会惹出麻烦啊。我不敢再说什么了，但这分明是做不到的，我看见眼前的主任夫人像一尊雕像，假如我不主动打破这种沉闷，那我会更尴尬。

于是我便又像背台词般地说：“大家都说主任是个好领导呢。”这句话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主任夫人仍旧那样淡淡地一笑，并且带了一种不满的神色瞅了我一眼。我心里一怔，意识到自己说了句不该说的话。我真恨自己，白白上了几年学，竟毫无应变之策。

幸亏来了“救星”。正在我为难的时候，又进了三个人，提着大包小包。一看他们表情，我就断定他们来这里的目的跟我一样。不过，人家显得比我有经验，一进门，就亲亲热热地和主任夫人打招呼，并且微笑着走过去摸摸孩子的脑袋，俨然很熟悉的样子。

奇怪的是，主任夫人并没有立起身迎客，她只是指着桌子上一个笔记本：“同志们有事，请写上面，拿来的东西请拿回去。不然，他回来就麻烦了。”

“嘿嘿……没什么好的，快过中秋节了，给孩子们……”一个胖胖的来客很大方地把东西倒在桌子上，我看清楚了，有罐头、香烟、水果……

“不行、不行！”主任夫人着急地坐在椅子上摆摆手，“是不是让他亲自给你们送回去？”

其他两位来客看看胖客人，也急急忙忙地往外掏礼物。

床上的那个小一点孩子坐起来了，“大苹果！”“啪”，孩子的手上挨了母亲一巴掌，“没出息。”孩子委屈得哇哇大哭。

趁着屋里乱作一团，我夺门而出，像做贼一般，眼前那一幕沉痛地扎在我的心里。

时间过去了一星期，我给李主任发出一封恳切的陈述信，但是一点儿回音也没有。希望十分渺茫，心里又刻意追求平静，也许，主任夫人当时只不过是做出某种姿态吧，如果是这样，我的事可能还有点门……

过了没两天，有个瘦高的中年人从我家里出来，他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从我身边擦过。我急忙跑回家，大声问道：“妈，刚才来的是谁？”

“是商业局的李主任呀！”

“李主任？”我吃了一惊，转身追出门外。

人已经走远了，我只看见他那远去的背影。

转回家，一眼看见充满希望的礼物原封不动地放在写字台上，旁边还有一张便笺：

小军，你的情况我知道了，我很同情你，但你不能这样干，共产党的干部要公正、公平，要战胜腐败侵袭。

东西，物归原主，你的事，我们正研究。

一个艳阳高照、碧空如洗的清晨，电话里传来李主任洪亮悦耳的声音：“鉴于你是不久前省里命名表彰的青年英模，又是咱们广播站的特约通讯员，我们讨论研究特别奖售你一辆名牌自行车，请带上单位介绍信去五交化门市部办理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