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寺（散文）_朱青龙

西寺，一个地处吕梁山沟沟里的古老村落；一个已然解体，凋敝、零落在历史长河中的人居废墟；一个我偶尔记起，午夜梦回的故地。这个原生态的村落，到处充满着自然美，已成为探险者的世外桃源。

1985年7月初，毛之锋工程师、黄全福站长和我一行三人对新绛县马首山山区森林资源进行清查。两位老师都是从省林业厅先后转调回来的，一位是种植培育苗木专家，一位是森林病虫害防治权威，在山西林学界都颇有声望。

相关部门派车把我们送到泽掌镇乔沟头村黄土坡下。黄土坡在新绛县北山的最东边。

那时候的我二十三四岁，风华正茂，头戴遮阳帽，脚穿胶皮鞋，肩挎绿水壶，胸挂望远镜，斜背测量仪，手捧地形图，兴致勃勃地扛着标杆，翻沟越岭，跃低攀高。爬上一个个山头，细心寻找当地比较有特色的地物地标，看图识位，在图上找到这些地物标记的林班形貌，对有林地、无林地或新造林地等每一个小班进行实地测量标注。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按照预定计划，我们到西寺村落脚。

从石门峪往里，沿沟分岔，向西往北，珠联玉缀的，依次向内连接着张家庄、西寺、东照、老洼沟四个自然村。其中，西寺村最大。沿沟西行，蜿蜒曲折，山路坎坷。距离峪口大约十华里，突然峰回路转，一眼瞅见掩映在花木深处的西寺。只见山上绿草如茵，野花肆意，山下一眼“天眼泉”从村口向山外潺潺流淌。山外面的麦子早已归仓，回茬的庄稼也都播种，这里的小麦好像忘了季节，还在梯田崖头悠然生长着。

西寺村有170口人，樊姓占全村人口大多数。村子坐落在沟的北坡上，整个村坐北向南，岩壁石墙，柴门窑洞，庭院沿着羊肠小道一层一层梯次而建，远远望去，很像西藏玛布日山上的布达拉宫。

村干部把我们安排在一家办完喜事不久的新房子里，屋里院外拾掇得还算干净。门前一株千年老槐树，主干上系着半新不旧的红绸带，虬枝挂着好坏参半的红灯笼。奔波一天，胡乱吃了点东西，用房东为我们准备的热水泡了泡脚，洗洗睡了。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卸下满身的疲惫，感觉十分惬意、轻松。

朴实、善良、好客的房东老樊一定要我们吃了早饭再走。在老樊做饭的时候，我们就在村里散开了步。五黄六月天，山外已经酷热难熬，山里却是爽快清凉。清晨的山岚尚未散去，四面高山上还有些白雾缭绕。沿着村间小道一路向西，村外数十米处悬崖纵横，崖下凹陷深入，石凿平台，平台有一洼泉水，清澈见底，村里人称“西岸井”。手持鞭铲的牧羊人，抛土赶羊，优哉游哉，沿着山坳散漫悠闲地从我们视野走出；肩挑水桶的村姑娘，执瓢舀水，扭腰摆胯，顺着石坡步履轻盈地和我们擦肩而过。青山翠谷，鸟语花香。呼吸着略带牛羊腥臊气味的空气，沐浴着树木遮掩斑驳陆离的阳光，享受着此刻小山村的悠远安宁与静谧美好。

早饭上桌，全是房东力所能及准备的山珍野味，我们边吃边聊。老樊告诉我们，收完小麦，他们一家就要搬到峪口的张家庄了。这里山高路远，交通不便，姑娘外嫁，媳妇难找。镇上在张家庄沟东批了一块地，很快，西寺全村都会搬过去住，北沟东照和老洼沟也会一块搬过去。听着老樊叙述，我突然想到钱钟书小说《围城》里的那句名言的后半句：“城外面的人想进来，城里面的人想出去。”位置不同，立场各异，对我来说，这里是世外桃源；对老樊他们来说，这里则是贫困的牢笼。这次闲谈给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吃过早饭，整装前行，我们继续跋山涉水，完成接下来的清查工作事宜。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上世纪90年代，县里决定开辟一条由乡宁县关王庙乡通过石门峪，直达新绛县城的柏油马路，彻底解决当地居民交通闭塞、贫穷落后的问题。听到消息，我们奔走相告，踊跃捐款，积极支援了新乡公路建设。而今，西寺、东照、老洼沟三个村子的居民，整体搬迁至吕梁山下的张家庄，春上已和南范庄、北范庄等6个村合并成为范庄新村。

当年考察西寺的省林业厅的两位专家已相继作古，我也从翩翩少年蹉跎成花甲老翁，可以告慰两位老师的是，靠着新乡公路便利，通过石料加工、汽车运输、农家乐餐饮、水泥厂打工，西寺人早已经脱贫致富，走上了小康之路。

去年夏天，我携朋呼友带着儿子自驾再临西寺旧址，故地重游，感慨万千。一路上宽敞的道路直达山村，光秃秃的四周挂着遮网。由于这些年无序开采，北山如同患上了牛皮癣，被损坏的植被百年也难恢复。毁车杀马，南山坳里盖上了木屋竹篱；焚琴煮鹤，天眼泉旁建起了“农家乐”院。踏步北坡，在我们曾经居住过的小院盘桓，西寺老村巷还在、屋已破，到处是断壁残垣。村西头的西岸井已经被刚修建的盘山路半掩半埋，保佑了西寺村上千年的老槐树孤零零地矗立街头，仍然默默守护着被人遗弃的家园。

只有农民，才更懂生活过的故土，记得生活习惯，知晓文化传承，西寺古村落要想真的开发好，还是得靠当地群众的充分参与和积极配合。“绿色映底蕴，山水见初心。”美丽乡村、智慧乡村和善治乡村建设需要对山水林田湖草等科学布局、合理规划，着重保护和利用，慎重开发。珍惜岁月静好，让我们一起享受大自然的赐予，唯愿绿水长流，青山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