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缘 (散文)——李勤

每次从楼道门口走过，不经意的一瞥中，总是看到那块破了相的垫门石，安静地蹲守在门角下，像一位忠于职守的好门卫。此时，我的心里总是五味杂陈，掠过一丝涟漪。其实这块石头是我从遥远的兰州黄河岸边带来的，它的远道而来也纯属偶然。

那是两年前，我去兰州看望年迈的姨，闲暇之余，几个人相约去看与家乡晋南不同的风景。我们看黄河、看黄河岸边古老的水车、看著名的黄河第一桥中山桥……

这是一个乍暖还寒的早春，风裹挟着小雪，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别具一番风味。我们几个人漫步在黄河岸边，黄河边的河床上铺满了河卵石，它们被黄河水无数年地冲刷后，虽然大大小小，却圆润如玉。河边的浅水区域，几只野鸭在戏水，让人不得不想起“春江水暖鸭先知”的名句，感叹野鸭的耐寒。河床中央，有一块凸出来的孤洲，一个中年男人正低着头，寻找着什么。不清楚四围是水的孤洲，他是如何过去的。河水缓流，他看上去非常投入，也非常专注。

天是灰蒙蒙的，冬天孱弱深沉的黄河水在兰州段是纯净的，泛着绿，和我们家乡的泥浆般的黄河浑然不同。这里看不到一马平川的黄土地和黄土地上的庄稼，只有河卵石，干干净净的河卵石，一尘不染的河卵石。就连那些零零星星洒落的白雪，也刹那间融化为水，不断地洗涤着它们，让它们愈加纯洁……我们边走边欣赏着风雪中黄河独有的风景。

在一块灰色的一头镶嵌着墨色的纺锤形河卵石面前，弟媳妇停住了脚步。她弯下腰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这块石头，对我们说：“它像是一块墨玉。”她曾在云南淘过一块原石，切割后还真是一块上好的翡翠。她这样说，我们也就动心了，同时看那卵石的眼光突然间就有了异样。“真的吗？真的是一块墨玉吗？”“我感觉像。”“既然是玉，我们就该把它捡回去。”于是，我们几个人就将那块原石装进随身带着的袋子。也就在此刻，我们突然明白了孤洲上那个在乱石堆里低着头专注的寻觅者，原来是在淘宝。

我们几个轮流提着装原石的袋子，越走越感到沉重。弟媳妇说：“算了吧？沉甸甸的，扔了它。”可我们几个却是万分舍不得，越是沉重，我们就越发觉得它里边一定含着真玉，玉的比重应该比普通石头重吧。我们感到幸运，甚至有点心花怒放，想象着切开它时的情形。也许它里边全是墨玉，也许它带点绿色或者泛着蓝光。那么它能雕刻成什么样子呢？一棵树？一片树叶？一朵花？一座小房子？一台石砚？几只手镯？几个吊坠？总之，我们对它充满了想象与期待，也充满了信心。

就这样，这块原石被我们几个与它毫不相干的人莫名其妙地装进了旅行箱，从兰州黄河河套带到了千里之外的山西；就这样，它离开了它的石头家族，离开了与它一起摸爬滚打的兄弟姐妹，离开了生它养它的黄河。没有人能知道它的前身，我们只是对它的后世充满了期许，它的后世一定会很高贵，它会摆在富贵人家的橱窗，抑或是佩戴在贵妇人的身上。

在一个挂着“翡翠原石”的玉石店，我们请老板对这块原石作鉴别，老板看了看裸露在外面的薄薄的那层墨玉说，“单看这一点，应该是一种墨石，它不是玉，这种墨石可以做砚台，但究竟里边是个什么样子，谁也说不准，要切开才知道。”“那就切吧！”“滋……滋……滋”，在小电锯的响声中，薄薄的一小块墨石被切了下来。它呈现给我们的是失望和不甘心。“再切一下吧！”“滋……滋……滋”，又一小块石头被切下来的时候，它呈现给我们的是更大的失望，可我们还是不死心，因为它两次切的都是顶头上的一小块。

老板见我们很是执着，端详了好一会，最终选了一个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把石头放入切割机里，半个钟头后，它被彻底切开，老板将那个含着墨石的小顶盖，和那一大块被切开的石头让我们看时，我们都傻了，切割机非常之精细，石头的两个剖面，用手摸上去非常细腻光滑。

尘埃落定了，我们悬着的心也终于归回原处。原来它就是一块质地很好的青石。

我们放下石头准备离开“翡翠原石”店时，老板说“石头你们不带走？”当时我们并没有去想这块残破的石头该怎样处理，在老板的提示下，我们毫无目的地带着它往家走。

楼房单元门经常开着，怕它走扇一直用砖垫着，我突然觉得这块石头应该可以换下那块砖头，这也是对这块石头的最好安排，它虽然没有大富大贵，却也算是做了个有用之才。

当初千里之外背着原石回家，大家都说这终究会带给我们一场笑。如果是玉，那一定会让大家高兴地开怀大笑；如果不是玉，那又是一种滑稽的笑。但如今它带给我们的却并非笑那么简单，含着悲凉，夹带着沧桑。

它因头顶上镶嵌了一块墨石，被我带到了千里之外，又被切割机切了几刀，由原石变成了石头，由纺锤形变成了圆柱形，做了挡门石。就这样，它被改造了，命运也被改变了。

单元里的人们没有人会问起这块石头，问它从哪里来？被谁拿来？何故拿来？都经历了什么？它身上像嘴巴一样的切口是在低声吟唱，还是在伤心哭泣？没有人去关心去揣摩，没有人想读懂它，没有人知道它是幸福的还是不幸。

石头如人，人如石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每一次的命运改变，都会伴随着一个偶然。但人生又不像石头，石头没有思想，人有思想，人的命运还要靠自己去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