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宏恩：遥远的思念

遥远的思念

□孙宏恩

午夜梦回，总有一桩积年未了的心愿，出现在我的梦境中。

某一年清明节，孩子还小，跟着他的父辈们去陵园扫墓。我们荣河、孙吉一带，清明扫墓是男人们的事，那是流传下来的一种习俗，清明节的家族扫墓十分盛大，全族的男性，浩浩荡荡一队人马，带着纸幡、子福馍馍，去陵园扫墓。

那年扫墓回来，孩子问我:“陵园里有老爷爷、爷爷，怎么没有老奶奶呢？”

其实我也无法满足孩子的好奇心。尽管彼时我结婚已有十年之久，在家里，“奶奶”仿佛一团迷雾，从来无人提及。

后来，我有意无意地追问婆婆，婆婆只说她嫁过来就没有婆婆，之后便再没下文了。我不甘心，又去问婶婶，婶婶说她嫁过来时，奶奶都不在20年了，哪里知道什么呀。再问姑姑，姑姑也是一问三不知。

再后来，问本家年龄比婆婆大好多的大妈，终究仍是没有一点收获。奶奶，竟如陈年的旧电影片，模糊到影像全无，连个背影都无法追踪。

就在我失望透顶之时，母亲给了我一线希望。原来，母亲的奶妈家，就是我们的本家，从前在宝鼎时，是在一个锅里吃饭的。干奶奶曾经给我的母亲提起过我们家的事，从她那儿得来的消息应该属实。

奶奶嫁到坡下的老城——宝鼎，一路上吹吹打打，花轿颠颠簸簸，热热闹闹举行了婚礼。

家里有水浇地，有长年的伙计干活，西安城里有铺子，婚后，她便跟着她的新郎过潼关，去了西安，去经营她的小家了。她操持家务，辛劳并快乐着，渐渐地，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然而，社会动荡，盗匪横行，兵荒马乱，千年古都西安也不是世外桃源，日子一天天窘迫起来。雪上加霜的是，她生完她的小儿，也就是我们的叔叔，便一病不起，寻医问药一年多，积蓄渐渐花完，铺子的生意做不成了。她自感生命枯竭，看看一个个孩子，内心有不舍、有怜爱，挣扎着叮嘱说:“不要在西安了，回老家去吧……”就这样不无遗憾地走到生命的尽头。

爷爷把铺子盘出去，到手的现金，先发落人。就这样，一位三个孩子的母亲走了，在异乡的雾霭中消逝了，因为种种原因只能埋骨他乡。

后来，爷爷回到老家，黄河决堤毁了家园，他背负着生活的大山，辗转求生。他拉扯三个孩子够不容易了，再无力让发妻叶落归根。此后的岁月中，他甚至不愿意再回忆起那伤心的往事，只是埋头劳作，父子们仿佛约定好一般，都不提及那个苦命的母亲，转眼就是70多年。70年沧海桑田，我们家也跟伟大的祖国同步，由积贫积弱走向了富裕，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假如奶奶泉下有知，那该是一种怎样的满足啊。

等到疫情结束，我将组织一场陕西之旅，去告慰我们那孤独的老祖母。我想在她栖息的大地上，拾起一抔黄土，带回到祖父的坟茔旁，让分离70多年的伉俪重新团聚，偕老百年，我想，这应该就是慎终追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