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平：山色空蒙雨亦奇

山色空蒙雨亦奇

□王文平

空中，有雨丝斜斜地飘落，迷蒙的雨雾隔开了远处的大山，只能看见苍茫的轮廓，影影绰绰的。

他们都说今个天气真冷，嘟囔咒骂着、讨厌着风的多余，凉飕飕的。又是埋怨风，又是埋怨雨，却没有人埋怨自己。他们为啥就不能想想，自己穿得少，这和天气有什么关系？埋怨得也太没道理了吧。

其实，我穿得也不多，身上也觉得有点冷，只好把袄襟重叠在一起，使劲用胳膊压住，缩着脖子坐在老城门洞里的一条长凳上，有些茫然失神地望着落雨的天空。书就放在膝头，有些落寞地等着我去翻页。可书哪知道，我的心早已不在书里，而是随着漂浮无际的云、滑落的雨丝，飞去了它自己想去的地方。

我在想，母亲冷吗？这个念头只是一闪便过去了。母亲怎么会冷呢？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是从来没有喊过冷的。用她的话说：冷的都是闲人。心里有事，手上有活，忙都忙不过来，怎么会觉得冷？不怕冷的母亲这会在家做什么呢？肯定在下雨前，母亲把院子里晾晒的衣服、小椅、板凳都收拾起来了。然后把她天天念叨着的鸡呀、狗呀也都喂饱了，大概这会正坐在床上剪窗花吧。想到这，我有些后悔没听母亲的叮咛。

昨夜陪母亲聊天时，她对我说：你明天上山去穿得厚点，看这月亮，一圈红红的，明天肯定要下雨。我有些不相信地问母亲：妈，今晚的月亮这么明亮，你说明天能下雨？刚刚预报都没报下雨呢。母亲说：你没听人说过月镶火，没法躲；月镶环，风满天。老一辈人传下来的，错不了。

雨丝悄无声息地滑落，云却似乎显得有些轻了。雨大概要停了吧，我想着。抬眼看着山坡上一丛丛黄灿灿的刺玫，在绵绵的雨丝里兀自怒放着，每一片花瓣上都缀着一颗饱满欲滴的水珠，在微风里颤悠悠地荡漾着，碧绿的叶子肆意地舒展着、蓬勃着，我的心也忽而跟着明亮了起来。

一切都笼罩在烟雨里。池塘边一棵高大的桐树上还没长出叶子，树冠被鼓胀的花儿霸占着，看不见一个树杈，哪怕一节小小的枝干也看不到。粉紫色的喇叭花拥簇着，挤满了每一处枝杈、每一个枝头、每一处缝隙。

一只乌鸦拍打着羽翅穿过烟雨飞了过来，似乎早有准备地落在一大簇花间，拍了拍黑黝黝的翅膀，抖落了身上的水珠。沉重的身子压弯了累累的花枝，花瓣上的水珠扑簌簌地落下，打在树冠下的水面上，溅起一朵朵皇冠似的水花。乌鸦端坐在枝头上，歪着小巧灵活的脑袋，眨巴着黑亮的眼珠，如一位老学究似的望着池塘边钻出水面的鱼，像是在观察什么，又像是在思考什么。通身黑得透亮的羽毛和粉紫色的桐树花相映成趣。听说鸟类中乌鸦的智力最高，我想它心中应该有什么事情亟待解决，需要自己独自静静地思考，然后在这落雨的时候，来到这花间获得灵感、寻找答案。也许和我一样，看书累了，心里莫名地生出些无聊，从家里出来落到桐树上，在斜风微雨中享受一只乌鸦的安静吧。

谁知道呢。

我的眼光离开了挂满花儿的树冠，收敛起荒诞的怪想，和乌鸦一样，穿透飘忽的雨幕把目光停留在一汪浅绿色的池塘上。雨丝舒缓轻柔地滑落，水面上没有一丝涟漪。倒是那些挤在池塘边冒泡的鱼，瞪着咕噜圆的眼睛，张着大嘴，极力地把头伸出水面，大口地呼吸着湿漉漉的空气，像是刚跑完马拉松正在喘着气儿的运动员。鱼儿是游累了么？池塘不大水也不深呀，它为啥要张大嘴巴喘气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池塘边一个小牌子上的字引起了我的注意：游人不可下水，游鱼不可上岸。我忽然想明白了，鱼儿肯定是在水里呆腻了，想到岸上看看池塘外面更大的世界吧。

一条粗壮的蚯蚓拖着沉重的身子缓缓地爬到池塘边，歇了一会儿，探头探脑地朝着池塘里张望着。只见它张望了一会儿，甩甩头又缩着身子迈过滑腻腻的边坡向池塘里爬去。蚯蚓肯定不知道池塘边上有一群喘着气儿想上岸的鱼正在张口以待，它这样盲目的前行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可是在这个冷凄凄的落雨的下午，除了我举手之劳就可以拨转它命运的航向，谁还会在意一条蚯蚓的生命呢？

好奇地盯着缓慢爬行的蚯蚓，我有些不怀好意地想探究它命运的最终归宿，又幻想着自己极可能成为它的救世主。蚯蚓顺着池塘湿滑的边坡一直向下缓慢地爬着，时不时地停下来用短小笨拙的触角探寻着未知的前方。五厘米、、三厘米、两厘米……挤在池塘边喘气的鱼儿心思似乎根本没有放在一条肥壮的蚯蚓身上，它们依旧瞪着眼珠子，张着大口喘着粗气儿。

“扑棱棱”一声响，抬头看时，乌鸦鼓动着羽翅飞进了雨幕。枝头上大滴的水珠噼里啪啦地落下，我正要把书举向头顶遮挡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却看到几滴大大的水珠砸向了刚爬到水边打算往回拐的蚯蚓身上，它猝不及防地咕噜一下子跌落水中，从一群张着嘴的鱼眼前滑了下去。一秒钟后，水面归于平静，鱼群依旧张大嘴喘着气儿，好像刚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没入水中的蚯蚓命运会怎样呢？我的心潮潮的，又开始胡思乱想。猛地打了一个冷战，哎呀不好，衣服都淋湿了，我怎么走神了呢？

空中细如牛毛的雨丝，正绵绵不绝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