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云西：小山村来了架直升机

小山村来了架直升机

□肖云西

孔家庄是个不足300口人的靠山村，村中间有一条东西大巷，大巷里住着一个七十多岁、名唤李彩凤的老太婆，因为她男人在家里排行老六，因此，人们都叫她六婶。

六婶李彩凤，高大个子肥肥胖胖，彪形大汉男人似的，活像水浒里的顾大嫂。那年，她在煤场买煤球时，在磅上一秤，体重竟达170斤，因此村人又送她一个响亮的外号——李半吨。六婶在娘家时就入了党，出嫁到孔家庄后，当了多年的妇女队长，还出席过县人大代表会议。六婶的家庭状况，按经济条件来说，还是蛮可以的，她的经济来源，主要是靠拾破烂卖些钱来维持生活。她一辈子生活俭朴，从来不乱花钱，每次去县城或王桥集会，总是空着肚子回来。你很难看到她在饭馆里吃盘凉粉或一碗素汤面。她自己有个舔碗的习性，教育孩子也舔碗。孩子在每次喝完米汤或吃完饭后，她都要求孩子把碗舔净，不舔净饭碗是绝对不行的。她说她是因为1960年食堂大锅饭把她饿慌了。1960年农村实行集体食堂，每人每月口粮标准只有15斤，能吃够吗？够不够就是那些，人们饿得没办法，都到地里胡搜寻，挖野菜、挖蔓菁、吃淀粉馍（用棉花壳打面做成的馍）。孩子们不愿舔碗，不知挨过六婶多少次笤帚把。

老头去世后六婶就开始拾破烂，她虽是个半病子，可在娘家习惯了干农活的她闲不住，好像到时候就由不了她。她认为农村的庄稼人，就是一年四季都必须在追星赶月一刻不停地干活。庄稼人除了干农活还是干农活，一晌不下地就是极大的犯罪。

她每次都是往嘴里塞两片去痛片，大背篓往肩上一背，跛着腿脚一摇一晃地就出发了。六婶把拾来的破烂卖来钱，除油盐酱醋花销外，剩余的钱，都用在资助贫困学生和村里公益的事情上。

前年初冬，村委会决定要铺设孔家庄至麻村的南北油路。捐款动员大会开了之后，她就从家里拿出100元钱。村干部不收她的钱，她就大发脾气瞪着眼说：“咋，看不起我老婆子，嫌少！”村干部没法，只好收了她的钱。并把她的名字李彩凤写在了光荣榜的榜首。六婶的老大、老二两个儿子，从村委会的大喇叭里和光荣榜上知道了母亲捐款的事，弟兄俩一商量，每人给油路指挥部各送去了1000元。当然，村委会的广播稿和光荣榜连夜又来了一次更大的改动。

可怜的六婶，九年前死了老头子，老大、老二两个儿子她谁都没跟，就跟还在学校念书的三儿子王波生活在一起。大儿子、二儿子虽都在农村，但一家一个苹果园，光景都还过得挺滋润。人称“打枣杆子”瘦高个儿的王波，高中毕业没能考上大学。就在那年后半年，谁也没告诉，就连他那年迈的老母亲也没说，离开生他养他的家乡远走高飞了。

七个年头的漫长时日杳无音信。村里人都说：“毕啦、毕啦，早没了三儿这个人了。”六婶也见人就哭着说三儿老给她托梦，在外头被害了。她想儿子，哭得两眼几乎快瞎了。每到逢年过节，六婶都要在大路边，掉着眼泪给三儿子烧纸钱以作祭奠。

七年后的一个艳阳春天，正是百花绽放、草木争春的大好时日。小山村孔家庄的人们正是端碗吃午饭的时候，忽然，从西北方向传来了“嗡嗡嗡——轰隆隆”的声音，好像还夹杂一种“哗啦啦”的清脆之声。这声音由小渐大，由远而近。来了，来了！人们越看越清楚了，西北天上飞来了一架飞机，一架直升机。人们的眼睛都随着正在天空中飞行的飞机，目不转睛地瞅着。只见这架直升飞机在孔家庄的上空盘旋了两个大圈后，终于徐徐降了下来，降落在孔家庄村委会花园广场上、六婶家的大门口。这时候，小山村孔家庄村民几乎全来了，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花园广场围了个水泄不通，围在了直升机的周围。

从飞机上走下来一位细高个子身穿蓝色大衣的男子和一位明眸皓齿、眉目清秀，身着红色旗袍、戴墨镜、长发披肩的漂亮小姐。这两个面貌和善、精神饱满气魄不凡的男女，酷似1972年2月，来华访问的美国总统尼克松和夫人帕特里夏。围观的村民群众，很多人就喊出：“这不是三儿王波么，三儿王波！”三儿王波也微笑着，热情向大家招手致谢，向大家鞠躬点头：“我是三儿，我是三儿王波！”接着，鹤立鸡群的三儿王波站立在欢呼的人群中，简短热情地说：“父老乡亲们、兄弟姐妹们，七年来，我出门在外，但我并没有忘记我们众位乡亲，我每时每刻都在想念着热情的乡亲们、各位老前辈和年轻的姐妹兄弟。这次回来，我计划多停一些时日，和乡亲们好好坐坐、多聊聊、拉拉家常。”三儿王波几句热情洋溢的讲话引来村民的掌声。

正在这时，三儿的老母亲，从屋里出来了，两鬓苍苍满头银丝、跛着腿脚的老母亲，一眼见了三儿，就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他：“三儿呀，我的三儿，你还活着！”“我不活着，谁回来看老娘！”母子紧抱相拥。

母亲紧抱儿子手不丢。又是哭又是笑，口里喃喃着：“想死娘了，想死娘了，波儿呀，这下可好了，娘可见着你了！”三儿媳妇，也跑到她跟前，跪下给她磕头。六婶忙止住哭抬起泪眼问：“这是波儿媳妇吧，快起快起！多好的女子！多好的媳妇！”

三人久久相拥相抱，热泪横流。在场的人们无不为之感动，都在擦着眼睛、抹着眼泪。都在说：“王波在外边干阔了，发达了！”啧啧说：“三儿真不简单，回来还开飞机，真是少见、少见，真不简单！”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呀！”

三儿王波衣锦还乡，在孔家庄引起轰动，小小山村热闹了，沸腾了，震撼了！从回来的那天起，村民们三三两两，络绎不绝，登门拜访的人就没断过。

闲谈中，有人悄声问：“王波，你在外头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竟然一举成为大款！”

王波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到昆明的头两年，是给别人干的，后来我就另立门面，自己开办了‘医药公司’！主要经营云南白药系列产品和亚宝药业系列产品，另一面销售珍贵的稀奇药品，比如天然灵芝、三七、鹿茸、野参、燕窝等……”

三儿王波这次回来的十天里，他和他的昆明妻子李萍转遍了村子的四条巷道，村前村后周围四边。她对妻子说：“萍，这次回来，我首先感到的是家乡的变化。”四条大巷全部硬化亮化，全新的院宅、全新的房子，有的还盖起两层楼。大巷里，盖起了村委会两层办公楼、老年公寓、医疗卫生所、花园公园，太阳能路灯，家家城里有房子，户户屋里有汽车，电动公交车，方便又省钱，孔家庄直通县城，真是山乡巨变啊！

三儿王波不仅转遍了村里的四条巷道，村头四周而且对于孔家庄的山山水水、沟沟凹凹、梁梁峁峁都作了详细考察。他很高兴也很自豪说：“好，家乡孔家庄很好，很有前途，很有开发潜力。”他要把家乡故园建成风景秀丽的生态文明村。

三儿王波与村委会签订“投资百万元，建造美家园”的项目合同时说：“金钱这个东西，我们不要把它留在世上，它取之于民，还要用之于民。”要把山里后泉沟的长流水引进孔家庄，把东沟切崖填坝，推成台阶式的八块平地。四块地建成四个池塘，种莲养鱼、游泳划船。四块地建成四个平整湿地，栽竹种苇、插柳育杨，使东沟成为空气湿润、风景秀丽、鸟语花香的旅游胜地。

把大西沟建成一个郁郁葱葱的十万株松柏林的松柏沟，使人一进入园林，耳目一新、心境舒美、微风清凉、沁人心脾，供人观赏享乐。

村里人听说三儿王波要走了，大家提前提上鸡蛋、核桃等礼物登门行礼，以表心意盛情。走的那天早饭后，乡亲们不约而同都来了，来到花园广场。三儿王波小夫妻向广场的父老乡亲深深鞠躬致谢，然后向大家招着手走上飞机。

令人不解的是，三儿王波临走的前一天还在与哥嫂们商量，要把年迈的老母亲带到遥远的昆明去住，享清福安度晚年。可是老娘坚决反对，坚决不去，娘说：“金窝银窝，离不了我那住惯了的穷窝。”

三儿王波已成了腰缠万贯的大款富翁、总经理，而他那拾破烂的乡下老母亲，根本不听儿子们的众口相劝，连找个保姆都不让找，仍然我行我素，起早摸黑、追星赶月地拾着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