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ign=center][font=宋体][size=4]为母亲洗脚[/size][/font][/align]
[font=宋体][size=4][align=center]□张有德[/align]
34年前,我从山西晋南农村入伍走进城市,由此在乡村与城市之间,走过许多个来回。无论是担任营连职务,还是在团职领导岗位,每逢年节,只要情况允许,我都要回家看看,因为娘在老家。

除夕的上午,我下了火车,在闻喜车站等待搭乘回乡的班车,天上飘着大雪,耳边鞭炮声此起彼伏,两年没见到老娘了,我心里升腾着想插上翅膀的感觉,当看见班车徐徐开进站时,我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除夕的晚上,屋外仍然飘着雪花。我陪娘说着话,也悄悄烧好了洗脚水。中国人有一个习惯:每天晚上洗脚。无论过去和现在,部队行军或打仗到一个宿营地都要洗脚,工人、农民劳累了一天也要洗脚,总之,晚上洗脚是中国人的一大特色。从医学的观点上看,身体上不少的经络和穴位都在足上。俗话说:“安步当车走,能活九十九。”也就是这个意思。

老娘今年八十有八。第一次给老娘洗脚是1958年的秋天,我当时八岁。那时国家正处于三年困难时期,男人和青壮劳力都外派大炼钢铁去了,生产队里只留下老弱妇幼坚持农业生产。有一天,队里安排娘和几个老太太起牛圈粪。这种活在农村是重体力劳动,但没有青壮劳力,老太太也要“革命加拼命”。和娘一块起牛圈粪的都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小脚女人,尖尖的鞋子一踩进粪泥里就拔不出来,老太太们不得不临时回家缝锭鞋带。一尺多厚的牛粪在牛蹄子的踩压下非常坚硬,老太太们用镢头挖吧,镢头太重,抡不起来;用铁锨挖吧,脚小无力踩不下去,娘和几位老姐妹们硬是用蚂蚁啃骨头的精神,挖一点就用簸箕端出去,整整一上午,五间房大的牛圈粪刚起出三分之一。

午饭时,娘手端着从生产队食堂领回家的四个糠菜团子,一手拉着妹妹的手说:“咱娘俩少吃点儿,叫你二哥和三哥多吃几口,他们念书费脑子,将来要干大事,要饿就先饿咱娘俩,实在太饿了咱吃榆树叶。”说着娘把一个糠菜团子掰成两半,递给妹妹半个,自己吃半个,剩下的3个看着我和哥哥一口口地吃下去。转眼43年过去了,这件事一直印在我脑海里。

那天晚上,娘被累得散了架,连鞋都没脱就倒在炕上睡着了。二哥那时住校,我做完作业上炕时,发现炕沿上娘那双沾满牛粪的鞋,便萌发了为娘脱鞋洗洗脚,让娘睡个好觉的想法。当我解开鞋带脱掉粪鞋又脱袜子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脱不下来。原来,娘的袜子和脚已经被血粘在一起了。我只好叫醒老娘,让她将小脚慢慢地伸进洗脚盆,浸了好一会,才轻轻地把湿漉漉、血淋淋的袜子脱下来。娘那被缠脚带缠变形后卷曲在脚掌下的4个脚趾全磨烂了,我一边小心翼翼地给娘洗脚,一边对娘说:“娘,明天不要去队里上工了。”娘抚摸着我的脑袋说:“庄稼人,哪有那么娇气?不干活挣工分,你们吃什么?我流着泪看着娘不说话,娘一边为我擦泪一边说:“娘没事,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哩!”

牢记了这段刻骨铭心的往事,也就自然懂得了孝顺与回报。我18岁当兵后,每月拿6块钱津贴费,给娘寄去5块,自己留1块钱买牙膏、肥皂等零用。21岁当排长后每月52块钱工资,连队司务长扣去8块钱伙食费,给娘寄去40块,自己留4块钱零用。直到我和爱人结婚,用的只是当月工资……

时光如白驹过隙。老娘现在的双脚已经瘦得皮包着骨头,让人难以相信能够支撑同样瘦弱的身体。但正是这双脚,曾经奔波在田间地头和沟壑小路,支撑起家庭重负,为我们创造幸福。我用从天津买回来的专用修脚工具为娘剪去脚指甲又磨光棱痕,还小心翼翼地扳开卷曲的脚指缝,抠出污垢。50岁的人能为88岁的老娘洗脚,我感到实在是生活对儿子的恩赐!能为老娘尽点孝心,是人生最大的快乐和享受。

看我洗得如此细心,嫂子在一旁说话了:“兄弟,往后年节多回来看看,去年娘从腊月二十五就天天手扶柴门盼你回来,过节前起了满嘴的泡,饺子都不能吃了。我们劝她说,弟弟是公家的人,肯定是太忙回不来,不会有事,别瞎操心!”娘说:“一个儿女一份心啊!小三从小就不知道爱惜身体,这会儿不知道在忙啥哩。”

好感人的“一个儿女一份心”!我抬头望着娘的脸,泪水滴到了娘的脚上。娘一把将我搂进怀里,用每根骨骼、每条肌肉、每根神经将自己的儿子搂紧、搂紧……那一刻,我理解了,母爱是刻骨铭心的。母亲对儿女的思念是每想一下,就增一根白发,就深一道皱纹,就连心也多一丝皱折。于是,我才那么真切、那么痛苦地感到,母爱如山!

我忽然醒悟:不管我是迎风搏击的雄鹰,还是浪迹天涯的游子,我在娘的心中永远被视若珍宝。

如果有可能,我愿年年回家守候爱我、惦我的老娘,为她洗脚、修脚。[/size][/fo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