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卖柿子——高敬杰散文

1970年的农历九月，寒露已过，霜降将临，在家乡的崖头地畔，一棵棵柿子树上挂满了火红的灯笼，正是柿子采收的季节。由于我家祖辈产业有一片柿子林，所以土地入社后，还留有两棵合抱粗的老柿子树。每棵树能产一千多斤柿子，在那个年代，也算是家里一年的一笔主要收入。

家里摘完柿子后，父亲决定将柿子拉到临猗县城去卖，物以稀为贵，或许能卖个好价钱。于是，父亲借了两辆小平车，他拉一辆，装了一千多斤；另一辆装了七八百斤，让我来拉。当时我虚岁才13，从没出过远门，最远只到过解店，也没多去过，当听说要去临猗县城，别提有多高兴了！

那是一个星期日的凌晨，零点刚过，母亲给父亲和我装了几个馒头，在平车上拴好，我们就出发了。那晚天上只有稀疏的星星，映照着灰暗的土石路。过去我只是偶尔借别人家的平车给家里猪圈拉点土，从没拉过这么重的车。但好在从家里去临猗，一路基本上是慢下坡，不太费力气的。一个小孩，从没有走过那么远的路，有六十多里，也没有走路经验。走了不知有多长时间，看见远处有盏电灯，我以为那就是县城了（当时家乡农村还没有电灯），赶紧问父亲：“有灯的地方是不是临猗城了？”父亲说：“别着急，咱们才到闫景。”又走了一会，看见远处有盏电灯很亮，就又问父亲：“是不是快到了？”父亲说：“没哩，那是大闫公社。再过一个北景公社，就不远了。”于是，我就盼着再看见明亮的电灯。

可能是靠临猗的那边村子通电早，一会儿就看见一盏电灯，在漆黑的夜晚，明晃晃的。我一边欣赏，一边遐想：自己的家乡何时也能通上电灯，晚上就能看书啦。

接连又迎来好几盏电灯，而又被一一甩到身后。终于走过了北景街道，我问父亲：“还远吗？”父亲说：“快了，再走十来里。”

又走了一会儿，看见东方发白，我以为天亮了，问父亲：“天马上就亮了，是不是就到了？”父亲说：“没哩，还得一会儿。”也真奇怪，走着走着，白光不见了，突然降下一道黑幕，天色比之前还暗了许多。我问父亲怎么回事，父亲告诉我说：“这就叫黎明前的黑暗，再坚持一会，天就亮了。”

我急切盼着天亮，那样就能看见临猗县城了。过了一袋烟的工夫，天边的黑幕渐渐退去，天真的亮了。我的眼睛也越看越远，前方一片雾霭中朦朦胧胧露出一大片鳞次栉比的屋顶。我好高兴，临猗县城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接下来，前面是一条长长的大坡。父亲教我把车辕杆举高，让车尾托地，以阻碍车往前滑的惯性。我学着父亲的样子，慢慢撑着车往坡下溜。下到坡底，就是临猗县城了。

这时，天已大亮，但人还不多。父亲领着我往东把车拉到街道的十字口附近停下，准备在此摆摊开卖。父亲从布袋掏出馍馍和母亲用温水泡过的熟柿子，说：“你先吃块馍，等一会柿子卖完了，咱们再去吃饭。”

父亲一边吃着馍，一边等着买主。我一边吃着馍，一边欣赏着街景。当时的临猗县城街道并不长，两条东西街，一条南北街，都不过二三百米，宽不过十多米，是用青砖侧面铺成的人字形路。两边的商店也都是一般的瓦房，我感觉还不如解店的街道好。

上午9点多快10点的光景，街上的人才慢慢多起来。不时有人问价钱、买柿子，挑挑拣拣，讨价还价。当时一块钱能买四五十斤柿子，父亲耐心地招揽着顾客。到12点多时，柿子卖得只剩下二三百斤，买的人少了，父亲就果断便宜许多，很快全都卖完了。然后，他领着我来到吃食摊上，花两块钱，一人一碗热锅子（羊杂烩豆腐），泡上自己带的馍馍，再加一把麻花，美美地吃了一顿。

吃完饭后，父亲和我就拉上空车往回走。早上来时，拉着实车都没觉着有多累，但此时拉着空车却觉得越拉越重。等拉到大坡顶上，我觉得腿越走越沉，眼皮也有点发困,上下打着架。父亲见我走不动了，就让我睡到他的车上，我的车拴在他的车后边，他拉着往回走。很快，我就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父亲叫醒我时，太阳已快落山，已过了闫景，离家不是太远了。

我从父亲的车上下来，拉上自己的空车。虽然睡了几个小时，已恢复了体力，但觉得空车并不比实车轻多少，因为回去的路基本都是上坡。我想，若不是父亲拉着，我自己肯定是走不回来的，不由得向父亲的背影投去感激和敬佩的目光。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父亲的背影披上了一层金黄的光氳，是那么温馨，那么结实！这个背影从此便印在了我的心头，给了我长久的温暖和力量。

我和父亲回到家时，已是掌灯时分，母亲早就做好了饭等着我们。这顿晚饭我吃得十分香甜，因为总算给父母帮了一点忙。

临猗县城卖柿子一事，让我印象深刻，虽然起早摸黑，走了一百多里路，但我和父亲的辛苦终于换回了几十块钱，可以为家里解决许多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