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与河东卫门书派
阅读提要:柳宗元与刘禹锡在二次南贬中,就指导孩童学书事互有赠答诗书往来,其中提到“一台二妙”的典故和“卫夫人”语,涉及河东卫门书派的卫瓘和卫铄。柳宗元工隶擅草亦楷,尤长章草。探究他的书法,追踪溯源,亦见受卫门书派的影响之痕。
柳宗元是我国唐代著名的政治家思想家和文学家,同时也是一代书法名家。作为河东柳门人物,他与柳公权分别知名于唐元和、长庆年间。清人何焯据《因话录》所载,“元和中,柳柳州书,后生多师效……长庆以来,柳尚书公权,又以博闻强识工书,不离近侍。柳氏言书者,近世有此二人”。他的书作今时未见流传下来,但在他的文集中,见有数篇涉及书事,从中可以看出他的书法活动,也为我们研究他的书法承接和渊源提供了方便,其中与历史上著名的河东卫氏书派的联系,有迹可察。
柳宗元书法流派与卫门书派的关系
柳宗元在他二次南贬、左迁柳州之初,同谪友刘禹锡就指导刘家孩童学书一事互有赠答诗作,共为八首。诗中多用典故,如提到汉代的张芝和钟繇,张芝的临池说,“为报元常(钟繇)欲抗行”语;“一台二妙”的晋代卫瓘与索靖的典故;“女中谁是卫夫人”语;王羲之同瘐安西(瘐翼)的“纸背题字”和“厌家鸡”之说;王羲之的写论“付官奴”事,就羲之、献之父子书法评论的谢安之问;“慵工记姓名”的项羽学书之传等。这里提到的卫瓘、卫铄,是伯父与侄女二人,为一代书法大家,即籍安邑卫家;柳宗元则是解之柳家,同属河东名门望族书派的卫、薛、裴、柳、梁之列,这中间的地域近缘的影响或可以见。正如柳宗元在《与吕恭论墓中石书书》中说的,“仆蚤好观古书,家有蓄魏晋时尺牍甚具,又二十年来,遍观长安贵人好事者所蓄,殆无遗焉”。足见他早时已对魏晋书学的熟知,其中的卫门名家当是不言而喻。有据可证的是,柳宗元的草书传承上溯在唐代可以追到祖师张旭。他同刘禹锡“南宫起草旧连名”的“一台二妙”之喻,典出《晋书·卫瓘传》:“(卫瓘)学问深博,明习文艺,与尚书郎敦煌索靖俱善草书,时人号为一台二妙。汉末张芝亦善草书,论者谓瓘得伯英筋,靖得伯英肉。”由此看来,柳宗元草书受晋人卫瓘、索靖的影响也是毫无疑问的。更见“章草入神,小篆隶、行、草入妙”的卫瓘(张怀瓘《书断》)对柳宗元的影响之大。卫瓘章草的“‘放手流便’(纵引笔势)的发展,正是王羲之今草之先声”(《书法丛刊》2012第二期)。“吴郡张旭言:……永禅师乃羲、献之孙,得其家法,以授虞世南,虞传陆柬之,陆传子彦远……”(卢携《临池妙诀》)。而至张旭,“以授颜真卿、李阳冰、徐浩、韩滉……徐浩传子涛及皇甫阅……皇甫阅传柳宗元、刘禹锡、杨归厚……”(元·郑杓《书法传流》)。亦见盛唐、中唐一大批书法家都与张旭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师承关系。由此上溯,也因各人的不同喜好,而对远代的书法产生偏爱,如柳宗元的“尤长章草”。刘禹锡在《为鄂州李大夫祭柳员外文》中有语“箧盈草隶,架满文篇。钟索继美,班杨差肩”。章草是草隶的一种,是柳宗元最具代表性的书体,是说他足以媲美魏晋书法大家的钟繇、索靖,卫铄受师于钟繇之传,而卫瓘、索靖因“一台二妙”的书名,也可见他对于卫门书派的执着。刘禹锡还在《伤愚溪三首》中,称柳宗元为“草圣”。“草圣”是对张颠即张旭的特称,用于柳宗元亦见对他的时评。柳宗元《与李睦州论服气书》中,有“形纵而理逆”一语,针指“书无师承”的弊端,是柳宗元对幼时学书“无所师而徒状其文也”的深切感受。无师承的结果是费力越多,离所追求的目标越远,可见他在师承问题上的一丝不苟。柳宗元近缘书法可为张旭、徐浩、皇甫阅,其中张旭草而兼楷,徐浩楷隶草兼具,皇甫阅据知唯楷而已。柳宗元工隶擅草亦楷,尤长章草。论理“章草惟汉魏西晋人最妙,至逸少变索靖法,稍以华胜……隋智永又变此法,至唐人绝罕为之”(宋·黄伯思《东观余论》),然柳宗元于后期能以此见长,“为时所宝”且有“柳家新样元和脚”,即为章草的一种书法新制,更是难能可贵。
柳宗元笔精赋与卫夫人笔阵图的关联
柳、刘在关于孩童学书的赠答诗中,提到卫夫人,也说明他们对卫门书派的钟情。《柳宗元文集》收有《永字八法颂》。陈思《书苑菁华》卷二在论及散水法口诀时谓,“柳宗元《笔精赋》云,散水幽纵,《黄庭》宗之是也”。说明柳宗元曾作《笔精赋》,其中曾涉及永字八法,亦有关于散水法的论述,后人或将涉及八法者单独拈入,逐成《永字八法颂》。而元人陶宗义记此颂名曰《笔精赋》,看来这《笔精赋》其精点就是这八法颂。柳宗元的《笔精赋》同卫夫人的《笔阵图》有无关联呢?可试作分析。在书史上,永字因其特殊性,最为人们关注。八法应当起源甚早,陈思《书苑菁华》卷二引《禁经》谓,“八法起于隶字之始,自崔张钟王,传授所用……”“(王羲之)传授至于永禅师,而至张旭始,知八法诀”。张旭传有《永字八法》:“侧不患理,勒不贵卧。弩遇直而败力,趯当存而势生。策仰收而暗揭,掠左出而锋轻。啄仓皇而疾罨,磔谮|以开撑。”柳宗元《与吕恭论墓中石书书》中,对永字细加分析,以辨其伪,指其“永字等颇效王氏变法”,足见他对王羲之书法的熟知和承传之勤。王羲之学书于卫夫人,得其真传,以理推之,柳宗元亦当对卫夫人书法也是谙熟于心的。卫夫人“尤善隶书,师钟繇”。据书家考证,“王羲之行草,不离隶法”。柳宗元学王书,独钟爱草书和隶书,这样联系起来,就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卫夫人传有《笔阵图》,指出了七种笔划、六种用笔,总之用笔之法要有筋力,要讲笔势,这和后人的永字八法,实则八种笔划的用笔之法不无关系。唐人李阳冰云:“昔逸少(王羲之)上书,遂历多载,十五年中,偏攻永字,以其八法之势能通一切也”(见陈思《书苑菁华》卷二引《禁经》语)。在永字八法的探讨上,唐人更见热势,我们还可总观细加对照分析,以发其微。卫夫人《笔阵图》中讲到的七种笔划,是指横如千里阵云,隐隐然其实有形;点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实如崩也;撇如陆断犀象;折如百钧弩发;竖如万岁枯藤;捺如崩浪奔雷;钩如劲弩筋节。稍作解释应该是:横画如千里阵云,隐于天空,看似无形,实则有形。点画如高山坠石,磕然有声,似山裂石崩。撇画如利剑斩断犀牛角与象牙般的有力。折画如引发的弩,强劲似有万钧之力。竖画如万年枯藤垂挂,苍劲而强雄。捺画如雷厉风行,击涛破浪。钩(横折)如拉开的**,挺拔的坚竹。
在此我们可以试将这一《笔阵图》同柳宗元的《笔精赋》作以比较。《永字八法颂》(见《柳宗元文集·外集·补遗》)谓:侧不愧卧,勒常患平,努过直而力败,趯宜峻而势生,策仰收而暗揭,掠左出而锋轻,啄仓皇而疾罨,磔谮|以开撑。这具体的解释应该是说,侧(点)须侧锋峻落,铺毫行笔,势足收锋;勒(横),逆锋落笔,缓去急回,忌顺锋平过;努(竖),不可过直,过则木僵无力,宜直中见曲;趯(钩),象蹲一样驻锋,突然提笔,力在笔尖;策(仰横),发笔向上用力,直到收笔;掠(长撇),直画起笔,锋轻宜肥,力要送到;啄(短撇),落笔左出,快而峻利;磔(捺),逆锋折笔,铺毫缓行,笔势含蓄。按永字的写法顺序,这就是点、横、竖、钩、仰横、长撇、短撇、捺。而《笔阵图》中的笔划则有横、点、撇、竖、捺、折、钩,大致的意思也都差不多。柳宗元对前人的书法笔划结构有自觉的借鉴和继承,这是不必置疑的。柳宗元的《永字八法颂》,上追传为张旭的《永字八法》,更见明显的承接关系,但相对于卫夫人的《笔阵图》,都当是有着追踪溯源的自觉,当然这其中在承接的同时,会有自己的发现和创造。虽说柳、张二颂文字表述较为接近,但亦不无差异的原因。
如前所述,柳宗元工隶擅草亦楷,他在其文中,多处谈到了他的书法阅历,加之有关书史记载,是为一代书法大家。然而他却视书艺与文章一样为“士之末”,这与他时处的政治环境和个人心态大有关系。从他的文集中可以看出,他为佛家书丹了许多碑石,如《般若和尚碑》《南岳弥勒和尚碑》《大明和尚碑》《云峰和尚塔铭》和《祷雨文碑》等多处,用的楷体,即为正书一类,这在宋人的记载中,目睹所见,多有描述。他的书札往来,多为小章书,即为章草。“元和中,柳柳州书,后生多师效,就中尤长于章草,为时所宝。湖湘以南,童幼悉学其书,颇有能者”(唐赵璘《因话录》)。然而现今却难见有他的书作遗迹留传下来,这应该说也是一个令人不得其解之谜。如若这些碑石刻文、小章书能有些许留传下来,想必会成为柳宗元师从卫门书派的有力佐证,因此实为历史的缺憾。至今唯有一块龙城石刻,说是他的手迹,然基本认定为伪作,但就其内容,却与韩愈《罗池庙碑》文似有关联。也许有这种可能,其书是柳体,是有人集柳宗元书字成文,刻石以记,姑妄信之。
祁世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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