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左邻、右舍、对门_运城人物之八
家在新巷。所谓“新巷”,是指上世纪60年代末,由于人口激增,一户人家一座院落,挤着弟兄好几个,妯娌多,孩子多,大人吵,小孩闹,眼瞅着就住不下了。孙吉村在北门外规划了新的宅基地,形成了东西贯通的三条新巷,来这里的住户大多是原来大家庭里的长子,这样,就打破了世世代代聚族而居的旧格局。他们顾不得“长子不离老院”的古训,也不计较老屋的房产,不让老人为分家为难,毅然决然搬了出来,在新规划的宅基上拉土筑墙,传统的版筑法,辛勤的汗水,高涨的热情,使一堵堵、一面面的土墙崛起在原本荒芜的土地上,然后依墙盖厦,买不起木料,就用杨树干、桐木棍做椽,有人竟拿向日葵秆当椽盖房。大门,就是在土墙上掏个门洞,安装个用杨树条编织成的篱笆门。暂时有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大小几口人就安顿下来了。我来新巷时,已是20年以后的事了。那时候,巷子里是土门洞和砖门楼子并存,篱笆门与油漆木门同在,土坯房与砖瓦房错落比邻。虽说在致富路上,大家没有齐步走,但邻舍间互帮互助,亲热地就像一家人。
左邻
东边邻家的男主人叫少华,是河南人招赘来的。那年夏收,我们两家合用一个打麦场,歇下来的时候,他便用不太标准的孙吉话讲河南故事,又不时掺杂着“中”这样的河南口音。平时在巷子里看不到他,因为忙。他一边种地,一边经商,没有空闲时间。只有在巷里有婚丧嫁娶的大事情,才能看到他忙前忙后的身影。
有一年,他要嫁女儿了,前街后巷的人三个一伙五个一群相跟着去给他家送馄饨馍表示祝贺,忽然听到一个人说:“少华不讲理……”一闪而过,后面说的什么我没有听明白,不讲理,是说少华哥的吗?我不信!
少华哥人极好,他的勤快,他的节俭,他做生意时的厚道,特别是他能尽心照顾家里的老人,这些大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他的妻子串串姐幼年时过继给了她的堂叔,后来招了少华哥,年轻时,他们两口子没少受为难,可老人病了、失能了,他们丝毫不计前嫌,尽心伺候,颠覆了“百日床前无孝子”的老话。一天,病愈后的老爷子在门口高兴地说:“我呀,上一趟茅房笑一回,上一趟茅房笑一回……”奇怪,上茅房有啥好笑的?
原来,在老人病重期间,少华哥花重金给老人定制了柏木棺材,从棺材铺拉回来,就放在正房一隅,村里的茅房一般都在正房后面,放柏木棺材的地方正好是上茅房的必经之地。“嘿嘿,往上数,我爹,我爷,再往上数,老先人们都没有用过这么好的棺材啊!”明白了老人笑的原因,大家对少华哥更加敬重。
少华哥一直是我最佩服的人,怎么能说他不讲理呢?后来我才明白了原委。
他的女儿大学毕业,谈了个对象,两个小年轻到了谈婚论嫁的环节,男孩家长托媒人问彩礼的事,少华哥说:“孩子有个好归宿,以后好好过日子,我们就放心了,不讲彩礼,不讲!”原来,此“不讲礼”非彼“不讲理”呀。近年来,农村的天价彩礼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少华哥的不讲礼,不正是时下要大力弘扬的吗?
老人的笑岂止于有了柏木棺材?那几年致富后的少华哥隔三差五就给老人改善生活,进酒楼,品菜香,抿小酒,老人的晚年有滋有味。串串姐坚持二十年天天亲手给老父亲洗脚。试问,孙吉之大,亲生的女儿有几人能做到她这样呢?
串串姐不光孝敬自家老人,常常能看到她给巷子里的留守老人送去她亲手种的新鲜黄瓜、小葱、豆角,有时还会外带两个刚出锅的热馍馍。
少华哥一家都是普通人,他们的孝行善举在邻里间赢得了很好的口碑。
对 门
我家的对门住着孙国成一家三口,其实,不论巷子里,还是村里,“国成”这个名字都鲜有人知,人们喊他“傲傲”,是“傲傲”还是“鳌鳌”,那个音调我还真说不好,我们是同龄人,父辈留给他的是个烂摊子,要钱没钱,要粮缺粮,还拉下一屁股的饥荒,这还不算,还有个叔,是个老光棍,要他照顾。
傲傲为人热情,助人不计得失,经常听见有人喊傲傲帮忙干力气活,不管给谁家干,他都是有十分力绝不出九分,因此他在巷子里人缘是最好的。
傲傲最初开拖拉机,后来在医院里开120救护车。不过,他平时主要还是干农活,自家三口人的地远远不够他种,于是承包了几十亩土地,栽红薯,种玉米,育药材,什么利润高就种什么,收获的红薯又深加工成粉面、粉条,卖价又提高一大截,年景好的时候,收入十分可观,就这样逐年还清了父辈留下的债务,他以诚信赢得了大家的尊重。后来,又盖起了新房。他的姨妈远在太原,多年没回来过。新房子装修后,他把姨妈接了回来,老人一间房子挨着一间房子转着看着,一会儿摸摸墙面,一会儿仰头看看天花板,一连声说“好”。走了一大圈,老人动情地说:“没想到啊,没想到我的傲傲能过上好日子。”说到激动处,老人落下泪来。
他的那个叔叔前些年生活能自理时,他们还能少操些心,随着年事渐高,就需要人照顾了。平时,经常能看到傲傲的妻子绵绵、女儿媛媛,捧着饭盒到前巷给八爷爷送饭,有了傲傲一家的照顾,老人临终走得安详。后来,村里在“三八妇女节”表彰先进,绵绵当选为“好媳妇”,得到大家的认可:伺候爸妈,天经地义;伺候叔父,难能可贵。
大疫三年,傲傲开的救护车真忙,先是护送从疫区回来的村民,到高铁站、飞机场接上人,点对点送到隔离点,隔离期满,再护送回家。整个过程中,傲傲全副武装:防护服、大口罩,护目镜一应俱全,消毒设施也是应有尽有。尽管从事这样的工作有许多不确定性,甚至存在着被感染的风险,傲傲还是不躲避,不推辞,尽心尽力地去完成。后来送核酸,绕乡村小路到各村的检测点,把核酸检测盒收集起来,集中运送到县防疫中心,到最紧张的时候,一天往县城跑好几趟,傲傲拖着疼痛不已的病腿奔波在抗疫一线。众所周知,在医院里,受表彰的总是医护工作者,像傲傲这样的临时工可有被关注过?傲傲从不计较这些,车轮飞转,傲傲的人生价值也得以体现。
右 舍
西边一墙之隔是孙安民家,在孙吉村,他们家是唯一把父亲称为“伯”的人家,究其原因,是因为母亲开怀迟,安民从小就跟着堂姐们喊他父亲“伯”,就这样“伯”的称呼就固定下来了,习惯的力量是多么强大啊,巷子里的人也就习惯称他父亲为“民伯”。民伯是种庄稼的好把式,从解放初的单干,到后来的合作化高级社,再到联产承包责任制,民伯犁、耧、耙、耱无所不能,种庄稼的学问不是纸上谈兵,需要在长期的劳动实践中历练、总结,才能成长为行家里手。
在一年的夏收大忙季节,民伯负责捉场,就是打麦场上的总指挥。突然,阴云密布,眼看大雨就要来了,民伯当机立断,大喊一声:“快!抢麦颗。”场上的人七手八脚在暴雨到来以前把碾出的麦子收拾起来,剩下的麦衣、秸秆被大雨冲走了。虽说是把损失降到了最低,过后,还是有人调侃:“民伯可给咱董银(匀)了,衣衣柴禾搅和在一块。”从此,他便有了绰号“董银”,这其实是对这位种庄稼老把式在特殊情况下先解决主要问题,不顾细枝末节做法的赞许。
民伯种了一辈子庄稼,他不希望儿子走他的老路,安民辍学以后,没有到生产队里干农活,而是去供销社的食堂打零工,赶着毛驴给各分销店送醋,渐渐的,他有了自己的爱好——开车,后来就进了拖拉机站学开拖拉机,从此他的人生与车结缘。如今,谈论起来,18、50、东方红、佳木斯……他如数家珍,先是替别人跑车,后来就有了自己的车,走南闯北,他历经了生活的风霜。
那些年,每天天不亮,他就要开车外出,忙碌一整天,有时候夜深才能回来,天寒地冻的时候,拖拉机打不着火,民伯就会早早烧好热水,做好一切准备工作;阴雨连绵的日子,等不见儿子回来,民伯会提着马灯,一遍遍地在巷口张望。民伯不在已经好多年了,可他的勤勉,他的睿智,还常常被人们忆起。
安民受过好几次伤,缺了半截手指,腰腿都做过手术,伤痕是奋斗者的勋章,安民是奋斗者、也是成功者。
他的妻子欧欧嫂那些年经营小商品,村里二五八逢集,背集的日子安排进货,近到翟店、侯马,远到西安的康复路、浙江义乌小商品批发城。逢集摆卖,没有店面,就一辆小推车赶集走会,她把纽扣、发卡、蕾丝边,耳钉、耳环等各种饰品从城市搬运到乡村,她像一股清风,把美带到了千家万户,改变了乡村人的面貌。
他们的奋斗人生对儿女产生了积极的影响,孩子们离开家乡,在京城经商,创下一片新天地。孙子孙女在城里读书,他们也搬进城里的大房子去陪读了。三代人,几十年的打拼,一个家庭从农村走向了城市。
这几十年,新巷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每个人都在朝着自己的梦想进发,每一家都有各自的故事,邻舍们在共同进步。
文/孙宏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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