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师

    因为网上一个帖子，不期与三十多年前一位王姓的小学同学联系上了。王同学家是个外来户，三十年前，在他十二岁那年，举家迁回山东老家。

    王同学比我高一年级，说同学，是因为三年级时，学校老师紧缺，我们三四年级并在一起上过些日子，号称是：复式班。老师是同样的老师，只是上课时，先给一个年级讲，另一年级只好布置一点作业，等这个年级讲完，接着又给另一年级讲。这样的复式班，管理起来很是费心，别说老师紧张，两个班的学生搅在一起，大家彼此都不舒服。

    分别三十年后，我们联系上了，彼此都很兴奋。刚开始，我们用QQ闲聊，聊小时候的一些事，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以前小学时的一些老师。王同学说他记忆最深的是一位叫王玲娥的女老师，我心里一惊，这也是我小学时最爱慕的老师！跟其他同学没有交流过这方面的事情，一直以为王老师只在我心里重要，跟其他人没有什么关系。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很在意的事情，现在早都淡忘得差不多了，要不是他这么一提，不知道还会不会想起以前那些人，那些事。

    王老师，是带过我的第一个公办老师。我们上学那会，学校多是从村里选拨出来的民办教师，有的自己初中都没上完，肚子里的学问比大一点的学生多不了多少。而且，民办老师平日里见惯了，说不准前几天还挽起裤腿在生产队干活呢，今天理了个发，换上一身干净点的衣服，就成了我们老师。所以，对公办的老师，大家会特别的另眼相看。

    现在想起来，王老师那时候应该只有不到二十岁吧，模样也不算多好，脸黑，齿白，梳两支不长的短辫，中等不到的身材，不过当时觉得她形象很高大，须仰望才可以。也不知道她怎样就能够深入人心，可能与我是班干部有关吧，她很维护我在学生中的地位，从没有当众批评过我一次，即使有不周到的地方，也是下课后叫我到她办公室里谈。她临时有事不在的时候，就委托我维持班里的正常秩序，因为我一年级就是班长，在同学中本来有些威信，再加上她对我的信任，同学们也都很自觉，很服管。记得当时在不守纪律的同学中间实施一点小小的惩罚性措施，都可以自行处理，而且能够实施得下去。那么样尊重信任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大概也是我敬仰爱慕她的原因之一吧。

    班里评模范，无论什么样的模范，要投票选举，我的票数必定是最多的一个。这年麦收结束，班里评“三夏劳模”，我自然又是高票当选。下去后，有一个同学不服，向王老师反映，说给生产队拾麦期间，我并没有出全勤，而他是，却并没有当选模范。至于王老师怎么说服那位同学的，不知道。我是从姐姐口中知道这件事的。不知何故，王老师在私下把这事说给比我大三级的姐姐。王老师说，这个学生真是很有心眼。我不知道她当时为什么要给我姐说这些事，是要给我一点什么警示吗？现在也不知道。

    在回忆王老师时，王同学这样说：“我记得当时她给我们作业本上写名字，全班就我一个姓王。我多想她说‘哦，你也姓王啊，我们是一家子呢！’，我会感到很幸福的。可是，她还是随手写上我的名字，说‘下一个！’。”

    王老师大概就在我们村里教过两年的二年级，带了我们上一级，又带了我们这一级。下一学期开学的时候，她没有再来。盼了一个假期，开学后见不到王老师，我心里好难过，又不便跟人诉说，压在一个小学生的心里，很沉重。

    不久就听人说，王老师不干教师了，改行在她们村供销社里当起售货员。我一直猜测这是他们家里强加给她的决定，她也许更愿意教书。我父亲有一回也说起王老师，说这个王老师怎么还认识他，每次见了都要问起我的情况。我听了，心里得到些许的安慰。想着等有空了，一定要去看一次她！自己编织的白日梦里，也把她加了进去，幻想着日后发达了，如何如何让她骄傲。

    没想到我那个要去看看她的想法，是被这个外来户王同学先行实现的。王老师离开我们村以后，他跟一个叫建喜的同学一起去郭村供销社看过她——自然要有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买作业本。他在QQ上跟我说：“我记得很清楚，我们戴着红领巾去的。‘只有图画本。’她也没有注意到我们刻意的打扮，只是轻描淡写地对另外一个售货员说，‘他俩是我在卫庄的学生’。”

    “记得我们回来的时候，疲惫加饥饿，谁也不愿意说一句话。”从聊天里，看得出他也是个很细腻的人，对当年去看王老师的记忆描述得十分详细、生动。我觉得他要把这事写出来，一定会很感人。

    而我那时，年岁小，又害羞，知道她在供销社上班，很想去看看她，却没有王同学那么有勇气。挨到过年的时候，跟着父亲去王老师所在的村子走亲戚，等大人们在家里说话时，一个人溜出来，在供销社门口徘徊了很久，就是没有勇气进去。后来，终于鼓足勇气，掀开了供销社大门的门帘，朝里头看了一下：王老师真的在里面！正忙碌着在柜台里走来走去，给顾客取商品，也没有顾着朝门口望一眼。我的心，突突直跳，赶紧放下了门帘。

    这也是我最后一次看到王老师，因为几年之后就听到了她已经离世的消息。好像是刚结婚不久吧，得了什么坏病，终于没有治好。

    跟王同学的一番聊天，又勾起了我对小学生活的怀念。本来已经模糊的记忆，一下子又都激活了：王老师，那曾经是我小时候最最在意的一位老师啊！

周友斌/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