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朗挺劲的薛稷书风

薛稷《涅槃经碑》局部拓片

介子平/文

薛稷（公元649年～公元713年），字嗣通，蒲州汾阴（今运城市万荣县）人。唐初大臣，武则天朝被举为进士。景龙中，薛稷任昭文馆学士；唐睿宗时，授中书侍郎，官至太子少保、礼部尚书，以翊赞功封晋国公，人称“薛少保”。

薛稷出身官宦世家，为隋朝内史侍郎薛道衡之曾孙，唐朝记室参军薛收之侄孙、中书令薛元超之侄、名相魏征之外甥、正谏大夫薛曜之堂兄弟。其子薛伯阳官居左千牛将军，先后娶唐睿宗女荆山公主与凉国公主；其孙薛谈为卫尉卿，娶唐玄宗女常山公主。开元元年，因知情不报太平公主、窦怀贞谋反案，赐死于万年狱中。魏征家富图籍，多有虞世南、褚遂良墨迹，薛稷锐精摹写，日习一幅，穷年忘倦，遂以擅书名世。

书之外，其文章、绘画也俱精丽。薛稷现存诗十四首，《秋日还京陕西十里作》为其五言古诗：“驱车越陕郊，北顾临大河。隔河望乡邑，秋风水增波。西登咸阳途，日暮忧思多。傅岩既纡郁，首山亦嵯峨。操筑无昔老，采薇有遗歌。客游节回换，人生知几何？”于自然质朴中，蕴含着对故土的思念、对政治的隐忧、对人生短暂的感慨，沉郁哀伤的音调中，透露出一种骏爽刚健的风格特征，高浑超逸，雅正冲淡，颇具建安风骨。诗中的傅岩、首山即诗人家乡河东地区的两座山。傅岩相传为商朝时傅说筑土墙之处，后傅说被商王武丁重用，国政大治；首阳山为周初殷朝遗民伯夷、叔齐兄弟义不食周粟的采薇之地。单单提及这两座山，显然还有更深的寓意。杜甫《观薛稷少保书画壁》一诗中称赞“少保有古风，得之陕郊篇”。“陕郊篇”所指，即此诗。绘画方面，人物、佛像、树石、花鸟皆善，尤以画鹤著名，直至五代黄筌之前，无人能及。《宣和画谱》有言：“世之画鹤者多矣。其飞鸣饮啄之态度，宜得之为详。然画鹤少有精者，凡顶之浅深，氅之黧淡，喙之长短，胫之细大，膝之高下，未尝见有一一能写生者也。又至于别其雄雌，辨其南北，尤其所难。虽名乎号为善画，而画鹤以托爪傅地，亦其失也。故稷之于此，颇极其妙，宜得名于古今焉。”言鹤必称稷，以是得名，时人将薛稷画鹤、秘书省内落陨石、贺知章草书、郎余令画凤并称为“四绝”。

贞观永徽之际，时人多以虞世南、褚遂良书迹为楷模，薛稷自不例外。其书分前中后三期：前期书艺，宗欧阳询、虞世南；中期宗褚遂良，并给予较大的启发，时人有言“买褚得薛，不失其节”；晚年则摆脱欧、虞、褚三家影响，而独创一格，成为初唐晚期最有影响的书家。后人将其与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并称“初唐四大家”。薛稷的隶书、行书俱入能品，“章草书亦其亚也”，被时人喻为风惊苑花、雪惹山柏之作。薛稷曾为“普赞寺”题额，三个大字各方径三尺，笔画雄健，结构劲挺。杜甫诗赞：“仰看垂露姿，不崩亦不骞。郁郁三大字，蛟龙岌相缠。”其小楷作品《论脍帖》则功到天成，妍丽圆润。大字用大笔，运上腕；小字用小笔，运下腕。大字紧凑，运笔多藏锋；小字宽博，运笔多露锋。大字点画浑厚，藏锋护尾，坚质浩气，骨力刚健；小字点画清秀，多施露锋，横瘦竖壮，字形扁平。大字如人，人灵于万物；小字入心，心主于百骸。笔墨一道，用意为上。写擘窠大字者，气猛之势，夺人魂魄，君子之风耳；书蝇头小字者，行间疏密，照应起伏，韵高情深也。大字则欲如小字之详细曲折，小字则欲有大字之体格气势也。大字小字，孰优孰劣，古来争论，喋喋不休。书画之妙，当以神会，迹有巧拙，艺无古今。学书却有步骤，卫夫人便说：“初学先大书，不得从小。”初学写字当以中字为宜，既便于放，又易于缩，卫夫人所言大书，盖后人中字所指。凡大字要如小字，小字要如大字，褚遂良小字如大字，其后经生祖述，间有造妙者。大字如小字，未之见也。优劣不在大小，在功夫。大字小字皆善者稀，薛稷算一个。

薛稷传世碑刻有《升仙太子碑阴》《信行禅师碑》《涅槃经碑》《杏冥君铭》等。《信行禅师碑》又名《隋大善知识信行禅师兴教之碑》，越王李贞撰，薛稷书。用笔纤瘦，出于刻意，疏朗挺劲，骨气洞达，为薛稷代表作。神龙二年八月立，石已久佚，现仅存何绍基藏宋拓孤本传世，此本后流失日本，为日本京都大谷大学所藏。碑文内容记述隋代名臣信行禅师之兴佛事迹。此碑书法瘦劲妍媚，上承褚遂良之遗绪，下开宋徽宗瘦金书之先河。其艺术风格较之《升仙太子碑阴》更为典雅，为其书风由虞世南书体转向褚遂良书体的一个标本。唐人李嗣真《九品书人论》，将薛稷真书、行书列为第一。张怀瓘《书断》评其书：“学褚公尤尚绮丽，媚好肤肉，得师之半矣，可谓河南之高足，甚为时所珍。”宋人董逌《广川书跋》评曰：“薛稷于书，得欧、虞、褚、陆遗墨至备，故于法可据。然其师承血脉，则于褚为近。至于用笔纤瘦，结字疏通，又自别为一家。”清人吴荷屋云，薛稷“用笔之妙，虽青琐瑶台合意之作亦不过是过。”薛稷虽列“初唐四大家”，但影响力远不及其余三家，究其原因，继承有余而创新不足，尚笼罩在虞、褚的浓荫之下。其中有自身原因，也与时代有关，他所生活的时代，尚未提供使之创新书法风貌的条件。然其瘦劲风致，宋徽宗“瘦金书”即由薛稷书法演化而成，除此之外，尚启发过唐末的柳公权，仅此一点，何言保守。

（《映像》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