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 小说 垣曲 杨志强

今年是亮亮人生中的第二个本命年，虚岁二十五了，他很讨厌这个虚字，再有五年就该是“而立之年”，他真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立”？

正是伏天，一年中最热的日子，一大早就是热烘烘的，地里像是下了火，窗外的蝉鸣更显得刺耳和烦躁。

于亮亮而言，他的“夜晚”开始了，他的作息习惯是颠倒的，玩了通宵游戏的他，这时候该入睡了。他在玩一个新的网络游戏，难度很高，刚刚升了一级，欣喜之余感到有点饿了，于是让游戏在电脑上挂着，起身到院子里。

院子里没人，父母不知道几点就出去了，他知道他们又是去卖西瓜。家里今年种了几亩瓜，母亲说今年的收成好，价格也可以。十几天了，父母每天都是半夜三更就起来，先是到地里摘瓜，然后用三轮车拉到县城去卖。

看着早出晚归忙碌的父母，亮亮也想过去给他们帮忙，可是他一说下地里干活，母亲就坚决反对。没有多少文化的母亲把书视为神圣，脏的累的庄稼活是不会让他这个大学生干的。再者，亮亮在她的眼里永远长不大，永远需要关心和呵护。

父亲是招亲入赘到这个村的，在家里在村里总是不理直气壮的样子，啥都听母亲的。

亮亮懂得这是母亲对自己的爱，可是这份溺爱太让他感到压抑，甚至是反感和恨。

他更恨的是自己，他知道母亲是望子成龙，可自己却不能使母亲如愿。在学校时也是很努力的，可是不知怎么，学习成绩总是那样在中下游徘徊，高考成绩挂了一个边，结果上了一个“三本”。就是这个末流大学的三本，让母亲欣喜不已，逢人边说儿子考上了大学，母亲的自夸，让亮亮感到脸红，可是他又无法去给母亲解释清楚，他也不想打破母亲美好的想象。

毕业了亮亮想在外地打工，母亲坚决不同意，“好出门不如赖在家”，母亲让他回来考公务员，母亲说了祖上多少辈了，就没有出过一个公家人，亮亮是她最大的希望。即使考不上，母亲说也能养活他。

亮亮不愿这样每天宅在家里，可是母亲逼非着他在家看书，后来他就有点自暴自弃的样子，就总是沉溺在网络游戏里了。那虚拟中的每一次升级，每一次过关，给了他那么一点点可怜的成就感。不玩游戏的时候他还用QQ聊天，他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成了时代的弃儿。

他有点羡慕和他同岁的三娃，初中毕业就不上学了，只身下海到南方打工，现在经营着几辆卡车，说话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而那几个和自已一起打工的同学发展得也挺好。他越是这样想就越觉得自己的无能。他常常想，假如他自己能选择的话，选择一百回、一千一万回，也不选择这样的生活，可是命运却又偏偏如此，他感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奈。

他走进厨房，锅里有母亲给他留的饭，他盛在碗里，一股难闻的酸味扑鼻而来。他生气地把饭倒掉，泡了一袋方便面充饥，然后倒头入睡。

亮亮在梦里和那个叫“刁蛮女孩”相会了，“刁蛮女孩”是他的网友，他们在网上聊好久了，他们开过视频，他被她靓丽的容貌吸引，又为她的“刁蛮”而纠结，有点讨厌她的现实，记得一次聊天，说起择偶的标准，她竟然说“有车有房，没爹没娘”是她的择偶取向，亮亮对她有点鸡肋的感觉，断断续续地关系一直没断，一直那样聊着。梦中的“刁蛮女孩”一点都不刁蛮，小鸟依人，善解人意，人比视频里更漂亮，女孩温柔的告诉他，之前聊天说的择偶标准，什么“有车有房，没爹没娘。”都是逗他玩的，她爱的是他的人，其他的身外之物都无所谓。人谁没有父母，不孝敬父母成什么了，禽兽不如！即使是禽兽，乌鸦还知道反哺，羊羔还知道跪乳呢。

亮亮太激动了，这话说到他心里了，两个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了。亮亮沉醉在梦境里，迟迟不接，手机固执地响着，他极不情愿地接起。电话是一个陌生的交警打来的，交警告诉他，他的父母出了车祸，已经不幸身亡。噩耗使他浑身发抖，像是一下子掉进冰窟里。

亮亮的父母是在一个拐弯的路段出事的，车该拐弯的时候没有拐，撞在了一颗大树上，母亲直接撞在树上，父亲被摔了出去，头部撞在一块石头上。交警根据现场勘察，得出的结论，事故是由于过度疲劳驾驶造成的。

消息如风，迅即传遍村里，村里人都说这夫妻俩是累死的，当然也有对亮亮的谴责之词。

按照以前村里的习俗，凶死的人是不能进村的。村里的几位长者商议了一下，看在这夫妻俩平日的恩善上，大伙同意他们进村。

事发突然，天气又热加上亮亮还没成家，父母的丧事匆忙中草草了事。亮亮没有眼泪，傻傻地像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布。出殡时，他披麻戴孝举着招魂幡，走在父母的棺材前面，他想哭可不知怎么就是哭不出来，懵懵懂懂地仿佛在梦里。

“看看，这就是秀辛辛苦苦养大的好儿子，还大学生呢，父母死了连哭都不会哭。”

“秀也是望子成龙，你看看亮亮。”

“这娃还是大学生呢，唉。”

“他要肯替爸妈干点活，秀俩口也不会……”

听着人群中的话语，亮亮把头低得更低。

夜幕降临了，院子里空落落的。亮亮呆呆地坐着，父母的照片摆放在桌子上。母亲注视着他，父亲的嘴角还是那样微笑着。这时，亮亮痛彻地感觉到父母走了，父母真的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就这样悄然离他而去。从此，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像母亲那样无私的呵护和关爱，他是孤儿了。

一阵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袭来，眼泪泉涌，他双膝跪在父母的遗像前，大哭起来。

村里人说父母在堂就不算成人，按照这种说法，亮亮算是“成人”了，几天来，他已经地意识到自己的担子和责任，感到自己真的长大了。可是长大就必须没有父母吗？这成长的代价就该是父母的血吗！真的如此的话，宁愿一直不长大。

今后的路就要靠自己走了，他想好了，把家里的事处理好，然后就出去找同学，打工去，二十岁了，长大成人了，他必须顶天立地的活着，活出个样子来，只有这样，才能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

鸡叫了，天快亮了，平日里父母就是这时候下地的。亮亮洗了把脸，发动了三轮车——三轮车还好着——多亏自己偷着学会了开三轮。亮亮想，母亲在天有灵的话，看见自己如此，又该心疼了吧。他把三轮开到地头，先到地里摘瓜。

四周静静的，不知名的虫儿躲在草丛里，不时地鸣叫着，天上还有星星在闪烁，亮亮觉得那是父母的眼睛，父母在天国注视着他。

虽然平日里没有干过活，毕竟是农村的孩子，从小见的多了，干着干着也就熟练了。他不打算摘太多，第一次去卖瓜，先少摘点，探探路。他把摘好的瓜装进袋子，然后一袋袋扛到地头，装到三轮车上。他用衣袖擦擦汗，用拳头砸开一个西瓜——以前父亲总这样吃瓜，他第一次觉得西瓜是如此地甜，三下两下就把一个瓜给消灭了。

他再次发动三轮，载了西瓜的三轮起动了，开始的时候有点不顺，车体左右扭摆着，慢慢地熟练了，轻快地跑了起来，向着县城的方向驶去。

这时候，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大地苏醒了，新的一天开始了。阳光照着亮亮，也照着前方的路，灿烂的阳光下，路是那样平直而宽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