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ign=center][font=宋体][size=4]母亲的手[/size][/font][/align]
[font=宋体][size=4][align=center]□张丙寅[/align]
母亲的手很巧。

这是我小的时候听村里人说的……

记忆中,她会画画。会用铅笔在一块白布上画树枝、画小鸟,再勾勒出几株小草和几朵好看的花。然后在另一块白布上,相对应地画些树枝、绿草和小鸟,两幅都写上一句吉祥的文字,放在一起便是一幅颇有寓意的山水画。然后,把画好的白布夹在绣框中,用各色彩线一针一针地去织绣。不几日,她手下的针线,草绿了,花开了,鸟儿也栩栩如生。

那时候,生产队里总有干不完的农活。母亲每天早出晚归,手脚不停,干农活,动凉水,一双手粗糙干涩,一点也看不出巧来。但她就会画,就会绣,白天顾不上,夜里忙,一盏油灯,几丝针线,硬是掏着空儿,不停地在绣呀绣。油灯下那个扬线的手势和弓着的背影,我至今依然清晰记得,印留在心里。

画布绣完,母亲再用缝纫机翘边,或做成一对枕套,或缝制成门帘,或弄成饰物。织绣的风物,简洁有致、鲜艳夺目、惟妙惟肖,总有彼此呼应的美感。我曾问过母亲:“你没有上过学,也没有人教你画画,你怎么就会弄这些?”

母亲说:“你外祖母打小就要我学好多活计手艺。纺线织布、绣花做衣、纳鞋制帽、蒸馍做饭,样样都得会,她还说不然以后嫁到婆家会让人小看的……人要心静,心静了,学啥像啥,画画就是这样。”

有一次,母亲准备画绣布,看我依偎在她身旁,就问我喜欢画个什么图样。我说我属虎,你画个老虎给我做个枕头吧,母亲笑着答应了。没出几日,一个虎形枕头就做成了。从此,我白天抱在手里当玩具,晚上则枕着它进入梦乡。

在乡村的日子里,不论亲戚家还是巷里邻里,遇有婚丧嫁娶的事,都要请母亲去帮忙。她在面案上,能把一大瓷盆白面和得软硬适宜、恰到好处。经她双手反复揉搓,蕴藏在白面中的面筋,就会被均匀地拉抻在其中,使白面圆润丰腴、光洁剔透。然后把面分割成块,用手揉捏出一个个小动物的形状。用豆子装饰成它们的眼睛,用梳子扎出身上的纹理,用刀子和剪子开出嘴、爪、翅、尾、鳞。[/size][/font][font=宋体][size=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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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size=4]干柴旺火热锅蒸腾,等一箅箅从锅里端出后,一个个小动物形状的花馍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引来周围的人争相观看、赞不绝口。母亲做得一手好纸花,所以常被遇有丧事的人家请去帮忙做纸花。她不仅会绑扎圈架、剪纸揉折,当彩色纸缺时,她还会用染料调配染色,把一张张白水帘纸染成彩色,做出的纸花既五彩鲜艳又大方端庄。

上世纪50年代,我们村里办起了缝纫社,母亲被推选学习缝纫制衣。两年不到,她学得一手量体裁剪、缝纫制作的手艺。打我记事起,巷里乡亲儿女嫁娶做新衣、置嫁妆,多求助于母亲,她总会欣然接受,挤时间赶制,不收分文。每年一到春节,大人们再拮据也总想给孩子们做件新衣裳,来家里求助的人接踵而至。记忆中母亲从没有拒绝过,白天黑夜双手不停地赶制。[/size][/font]

[font=宋体][size=4]我看母亲太劳累,而且已到年根,就劝她不要再接活。母亲则说:“你父亲在部队,平时家里上高爬低,拉抬肩扛的重活,都靠乡邻帮衬,咱们也就在这针线活上能帮帮人家,上到咱家门上怎能挡回去?”当来取衣服时,朴实的乡亲有的要留下手工钱,有的则送上几颗鸡蛋或一包点心,母亲总是婉言谢绝或择物相回。

当年,父母刚成家,父亲就参军去了部队。那时候正是社会主义建设的高潮时期,在农业社里,母亲思想积极、踏实肯干,一天三晌下地干活。不论什么农活她都从不挑肥拣瘦,样样都干得极为出色。我能想象母亲手心、手指、手背的粗糙和深深的颜色,我能想象她手里铁锨的亮度和锄头木把的光滑度。她作为村里年轻人的代表,早早就加入了党组织,比在部队的父亲都早。闻喜和夏县合县时,母亲曾被选为闻喜县的劳动模范,她说那是她一生的荣耀。我想这一切,都缘于母亲那双勤劳的手。

在农村有一种说法:“娶媳妇盖厦,想起来就怕”,足见盖房子的艰难。可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母亲在农村老家的院子里就独自盖过两次房。分家以后,母亲带着我们开始独立生活,那时父亲还远在部队,我们弟兄3个都还尚小。[/size][/font][font=宋体][size=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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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size=4]老院北屋建于清末年间,屋顶有些地方渗漏,后沿墙中间裂开的缝能伸过手去,听奶奶说那是日本人飞机撂炸弹时震裂的。我母亲怕房塌,就请人补修后墙,整整一个月母亲都在干体力活。记得我给她的手挑过血泡和木纤,那时母亲的手是极其粗糙的。过了两年母亲又独自把院西三间破旧的老房拆了重盖。搬砖拉瓦、拉土和泥、打坯刮椽,都是母亲亲自上手,硬挺着把三间瓦房撑了起来。

多少年过去了,每当我回到老院,站在老屋前,总想起母亲那双手。在那样艰苦的年代,一个农村妇女,带着3个孩子建屋盖厦,靠双手撑起了一个家,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冬天是农村人最赋闲的时节,人们多在家里围炉取暖,休养生息。可我母亲的手是不会停歇的,她总有做不完的事和干不完的活。织布机和纺车就支在屋里,夏秋季已做好的线轴早已搭在上面。白天母亲坐在织布机上,双手不停地在经纬线之间穿接着梭子,晚上她在煤油灯下,穿针引线做着活计,身边的布篮和弓着的背影,我至今难以忘却。

我记忆中母亲手上常有伤口,不是冻裂就是碰破,很多时候总有一个手指头缠着浸出血迹的白布。多年前,母亲在农村纺织的粗棉布,我们弟兄几个至今都还在享用。

1975年底父亲转业被安置到了商业肉联厂,我们全家从部队来到了运城。母亲在父亲工作的厂里干了份协议工,在屠宰车间里洗猪肠,活儿又累又脏,双手长时间都浸泡在水里。这时的母亲上有需要赡养的老人,下有3个正在上学的孩子需要照料,这是她和父亲最艰难的日子。她白天在车间上班,晚上又脚踏缝纫机给厂里加工工作服。接制衣店里的服装活,为的是能多挣些加工费。[/size][/font]

[font=宋体][size=4]母亲的手因为在水里浸泡时间太久,指甲又要用力,造成大拇指指甲与皮肉撕裂,被感染化脓。她让我捏着她的拇指,使劲把脓水往外挤,再用酒精清洗后敷上药包扎好。每一次理疗时,强忍着的疼痛使她的额头上浸出汗水,一粒一粒滴落在她的手上,也钻进了我的心里。尽管每次上班母亲都用塑料布把手指头扎住,但还是肿胀变黑,半个手指头的肉都几乎烂掉。多年以后,她几个手指骨节弯曲变形,落下了手关节风湿的病根,阵痛和煎熬一直困扰着她的晚年生活。

母亲从厂里下岗后,她的手并未停下。夏收一过她就带上干粮和水壶,拿着编织袋去周围村子的麦地捡麦穗,冬天则出去拾棉花,一去就是一天。每年都要拾回几百斤麦子和几十斤棉花,用来补贴家用。

想母亲,就想起过去的日子和过去的人和事。那是因为在我生命的成长过程中,那些日子,那些人和事曾经与我相伴相随,早已铭刻在了心灵的最深处。诉说出来是为了寄托我的思念和感恩,给我的精神以滋养,给我的灵魂以慰藉,使我能在现实生活中更加理性,对现有的一切更加珍惜![/size][/fo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