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博士钢笔

在我幼年的记忆中，我的父亲很富有，因为他有四件宝贝：一支博士牌的钢笔、一杆抽旱烟的烟袋锅、一根六尺长的木棍、一只熬砖茶的搪瓷茶杯。其中，用处最大、最为珍贵、最为奢侈的，就是那支博士牌钢笔。

自我记事起，那支博士钢笔便没有离开过父亲——不是别在他的上衣口袋，就是被他捏在手中给病人开药方，每天晚上睡觉前，也总放在他枕头边上。他用这支笔开药方时，表情是那么凝重，眼睛是那么有神，精力是那么集中，仿佛这支笔有千钧之重、万钧之力。

父亲生于1905年腊月。少年时代，他跟随祖父和大伯、二伯耕田种地、学做家务。17岁那年，他考入当时的平陆县国民师范学校，19岁时以优异成绩完成学业。毕业后，他受聘到上岭村、梁滩村、中张贺家村任教。

父亲33岁那年，我的祖父去世。父亲谨遵祖父遗嘱，回家侍奉祖母、务农、教书、自学中医，还曾担任村干部数年。其间，他遭人嫉恨、诬告，被判重刑，正是用这支博士牌钢笔写出了真实、准确、详细的书面报告，最终洗清了冤屈。自那以后，他就与这支钢笔结下了不离不弃的缘。

他在张村医院工作多年，后来回村行医。无论春夏秋冬、深更半夜、风霜雨雪，只要村民前来呼叫，他都会带着这支钢笔，立即去村民家里为病人看病、开方。每遇疑难病症，他要么认真翻阅书籍查看，要么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凝神思索，然后拿着这支重如泰山的博士钢笔开出药方。

他从来都是义务看病、分文不取。他说：“老百姓挣钱很辛苦、很不容易，我就会看个病，别的忙也帮不上，这钱无论如何不能收。”类似的话，他说过很多次。不管为谁看病，他都会体恤病家疾苦，想方设法让病人少花钱、快治病、早康复。他的一言一行，成了最好的家教，潜移默化间影响我极深。

父亲秉性坚毅、刚正不阿、勤奋好学、博识多才、乐观外向、热情好客。家中几乎每天晚上都有人前来，他便用那只搪瓷茶杯熬砖茶，用茶水热情招待客人，在煤油灯的映照下给来客讲医道、讲历史、讲国学、讲五行。经典古文，他全篇背诵；历史典故，他信手拈来；名言警句，他张口即出；《药性赋》《汤头歌》《医学三字经》《温病三字经》《伤寒三字经》等经典医著，他全本成诵。他自购医学书籍、医学杂志，以勤勉之行学而不厌；他拟提纲、做讲座、带徒弟，以诚恳之心诲人不倦。

随着年龄增长，我终于明白:这支博士钢笔不仅是父亲生命的寄托，更重要的是它关系着患者的生命安全。这支钢笔不是一般的钢笔，是父亲大爱精神、高尚医德、精诚医心、精湛医术的化身。

1979年农历五月初四，父亲与世长辞。这支博士钢笔和父亲一起走了，给我留下了永远的悲伤和惋惜！别了，博士钢笔！别了，我的父亲！

赵焕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