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树下心花开_卢运锋

小时候，家里有一棵石榴树，正正地长在院心。

院子是铺了砖的，砖全碎成了大大小小的块，碎是碎了，却都紧紧地挤嵌在一起。满地疏疏浅浅、坑坑洼洼、短短长长、曲曲直直的开片，很有那种全身冰裂的瓷器的韵味，石榴树就“镶嵌”在这个瓷面上。

树的一圈，砌有圆形的镂空砖台，有小半人高，砖的棱角被岁月盘磨得十分圆滑。记得，早上出门上学的时候，常看见小脚的奶奶在打扫院子，累了会半坐半靠在砖台上歇息。晨曦里，喜鹊在后院的大槐树上跳来跳去，喳喳喳地叫醒静穆的村庄，院心挂满“红灯笼”的石榴树下，大水缸上挂着铜马瓢，很有意境。

为什么院子里的砖全是碎碎的？妈妈讲，过去一大家人，上百亩的地，几头牛马，还有一个油坊，所有的粗活、笨东西都在后院，劈柴、铡草，犁耧耱耙、石碾碌碡不少样，时间长了，就弄成了这样。至于是先铺的砖，还是先栽的石榴树，妈妈说她嫁过来的时候，石榴树就长在院心了。

“三娘，您家这棵江石榴长得真好！”小时候经常从大人们嘴里听到这句话，由是知道了石榴树的名字。石榴树的树干，我记得有成人一般高，海碗口那么粗，树冠的顶和屋檐平头。每年开了春，悄然间就发一树的嫩叶，一撮一撮的，又突然地，枝头就挂满了花蕾，小嘴努着努着，忽然就喷了火似的红得耀眼，花瓣像很细软的红绸子。小时候，难得见开在树上的花，柿子树和枣树的花倒常见，但都挺低调，留着心都时常错过。割草时，总在地里见各种各样的野花，多都长在小腿肚子以下，蹲下来才可以摸得到。因此，有了院子里的这棵江石榴，我心里就比小伙伴们多了半个春天，作文里也多了被老师红笔圈出来的风景。

石榴红了，胖乎乎、沉甸甸的。熟透了，十字炸开，满肚子红彤彤的，晶莹剔透，看一眼，让人忍不住流口水。收获的石榴，奶奶说了算。依丰年歉年，奶奶首先会拿一两个给母亲，让我们几个解解馋。酸甜酸甜的，我们一粒一粒慢慢地嗦着吃，白白的内核都要嚼碎了品出个味来。奶奶还会特意分一两个，让母亲送到同村的娘家去。最后，奶奶反复取舍地选出两三个，送给自己最要好的老姐妹们，剩余的就都在麦囤里藏好。到了八月十五、春节走亲戚时，给一家带上一两个，在那个年月，这是一份很有面子的礼。另外就是孩子有了咳嗽、拉肚子之类的不舒服时，取出来石榴剥些泡水喝。妈妈说，村里的孩子们没几个没喝过的，我们小时候更是没少喝。当然，很多次就只是为了解个馋，得逞了，嘴里、心里都美滋滋地。

每年，树上结了多少石榴，哪个石榴在哪个枝条上，都清清地印在奶奶的脑子里，少了哪个，奶奶瞄一眼就会知道。二姐从小做事就很认真，奶奶和母亲去地里干活，担心五六岁的二姐一个人跑出去，就哄着说，你在家里给咱们看着石榴，不敢乱跑。下地回来，门口的大妈说，你家这孩子真听话，一下午就没有离开过石榴树。正因为这般，江石榴们多能妥妥地熟透。

闲聊间，几只麻雀大方地落在院里，悠闲地吃起地上的米粒，时不时抬头看我们聊天，它们都是被妈妈平时故意撒落在院子里的饭粒吸引的常客。院子里的花草，郁郁葱葱，两盆五叶梅开得你争我赶的，那株石榴树，挂着几个色彩鲜艳的玲珑石榴，摇头晃脑，听得津津有味。如今，和母亲姐姐聊着过去的那些事，甜甜的笑声久久地在院子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