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_袁瑞晓

       房间很豪华、很大、很温馨，宽宽敞敞放着五张十人大桌。

　　屋子里的陈设也没让人失望。

　　刚进门，一屋子里的暖气便扑了过来。从外面冷空气中走进来的她，筵席还没有开始便有点晕乎乎的。

　　服务员给她和孩子倒了一杯开水。她端着开水边喝边暖手，坐在门口的桌子上等待客人。

　　小雅的老公和朋友们成立了“会子”，一个平时关系处得好的男人们的小团体。每年两次聚会。今年春节轮到小雅家请客。

　　宴请的地点是合市高档的酒楼之一，“合市大酒店”。

　　透过一长溜的落地大窗，清清楚楚地看得到每一位宾客的到来。她端起水杯来到窗前，识辨着每一位客人。

　　窗外起了风，风好大，吹得人东倒西歪。一整个冬天也没有像今天这样的风。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有雪，应该不会让人失望。好久没下雪了，真盼着有一场大雪来滋润。

　　老公开始一家家打电话。客人早在前些天就得到了通知，虽然还没有来，但一定也在路上了。很快的，她便看到了第一家客人。

　　小雅在每一家进门的时候，给孩子发压岁钱。发压岁钱这件事儿，她丝毫不含糊，准备了多少张，发出去多少张，一定要和孩子们的个数一致，决不漏掉一个孩子。每年聚会，也就这个内容，让她觉得她来的有必要。

　　一家又一家的客人先后来到，凉菜也一盘盘的被端上了桌，这时候小雅的心沉下去几分，脸上开始有几分挂不住。一盘牛肉、一盘烤鸭，大概是用一只鸭腿剁成的，一盘分不清眉目的辣带鱼、一盘锅巴拌鸡杂，如果这也算是一个菜，一盘莲菜、一盘杏仁拌芥菜……这些菜的出现，无论如何是她没有想到的，尤其是那盘莲菜，看着它出现在这个高档酒店漂亮的餐桌上时，竟觉得有几分好笑。

　　这顿饭花去了她不扣养老保险、不扣医疗保险、不扣住房公积金、不扣失业保险，今年刚刚调高，还没有发到手的，整整一个月的全额工资。

　　合市有许多家像样的酒店。几年才轮到请一次客，她和老公早就说好了，要办得像样点。

　　年前老公订好了酒席，回来告诉小雅，在“合市大酒店”三楼龙飞厅，套餐，价格也不低。

　　小雅好面子，不放心地问，“都有些什么菜？菜怎样？”

　　“好着呢……”老公打着保票。

　　旁边的孩子开始嚷嚷着没有可吃的，小雅的脸有些红，心中有些恼怒。不是恼怒孩子的童言无忌，是她也觉得吃无可吃，脸色有些微微不悦，心里埋怨老公的不靠谱。

　　这也怪不得他。他说，看着菜单上的菜名都挺不错，有荤有素、有冷有热，一个个皆有名有姓也有料。他提出要给菜单拍照或抄写下来时，服务员紧张的护住菜单结巴着，“我们的菜单，不……，不……。”不什么，服务员结巴着没有说出来。他很知趣的领会了服务员“不”后面的意思。想想“合市大酒店”的名字，倒也使人觉得有面子，他便下了单。

　　怪只怪，年节下，一切不能按常规的思路来。

　　男人们猜拳行令，邻桌的孩子们跑了个精光，孩子们经常这样，吃着吃着就跑光了。

　　她这桌上，一对母女俩低头玩着手机，旁边的三个女人，话题稠密的针插不进，陌生的对小雅们来说，像是外星语言。小雅和旁边的女人和她们都不熟，彼此也不熟。一桌子被分成了四五个阵营，熟悉的聊得火热，不熟悉的形单影只，尴尬的吃着饭菜，间或照顾一下孩子。最为尴尬的，要数家不在合市的那母女俩了，别的人虽然并不相熟，可在她看来到底都还是合市人，她们是地地道道的外乡人了，比别人有着更多的尴尬，从头到尾没有几句话说。

　　这是第五次聚会。转眼间三年了，尴尬依然没有消除。

　　每次的氛围都一样。小雅称之为“自然的尴尬”。这是她总结了几次聚会后得到的一个词。尴尬有很多种，像她们之间这种互相不走近，也不刻意远离的，就这样平平淡淡的，任它自然发展的平行线状态下的尴尬相处，用这个词儿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

　　每个人都尴尬到了极点。每个人也都习惯了用各种自己的、自然的方式，来忍受或者消除这种尴尬。

　　左边的三个女人是同学，有共同认识的人，自然也有共同的话题，聊得火热，这是她们消除尴尬的一种方式。其余的，要么用照顾孩子的方式消除尴尬，要么一个人静静的坐着，只是微微笑着，也是一种消除尴尬的方式。孩子小的女人，则被孩子拉拽着去了包间外面。

　　菜上得好慢，一道上完，下一道也不知道在哪儿，似乎才去采购食材了。这让尴尬更加漫长。好在“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总会有散的时候。只要慢慢等待，一切都会过去的。

　　女人们随着男人们参加这个聚会，不熟悉，没有共同的同学，不在一个单位、不在一个系统工作，甚至于没有共同认识的一个两个人，也没有共同的爱好，彼此的生活完全没有交集，没有任何可以谈说的话题。

　　每个人也都看出了别人的尴尬，却没有一个人想去打破这尴尬。

　　女人们都是些老成持重的。即使有一两个不老成持重的，到了三十多岁的年纪，也不会像年少时，迅速便玩到了一起。

　　孩子们早就不耐烦了。吵着要回家，和熟悉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玩。每次聚会后，小雅都会问孩子：“有没有玩得来的小朋友？”

　　“没有。”孩子们总是迅速而响亮的回答。

　　男人们继续猜拳行令，女人们继续沉默尴尬，那远方的母女俩，忍受不了这种尴尬氛围，辗转去了孩子一桌，什么时候过去的，小雅竟不知道。

　　小雅也有些耐不住了，有这会子工夫，在家看一本书，静静的，是多么快乐的事儿。每次聚会，小雅都会想，去，还是不去？不去吧，会规如山，不来要交罚款。况且，不去，似乎也不大好。她这样想着，沉默着。旁边的女人也沉默着。

　　跑出去玩的孩子从外面跑了回来。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下雪了。”小雅回头看，果然窗外飘起了雪花。

　　小雅打开落地窗的一小扇窗户，风裹挟着大片大片的雪花飘了进来，小雅顿时觉得不再晕乎乎的，被雪花滋润着有了片刻的凉爽。天气预报果然没错。

　　小雅回头一笑。女人们之间交流最多便是微笑了，没有话说了，也不开口，就只笑笑。关系不近不远，适当得体。

　　小雅想立刻回家去，在窗前的小桌上摊开一本书，慢慢的体会书中人物的喜怒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