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见言忠卿 长篇社会小说《北京的雪》第十四章 _欧阳如一

第十四章  约见言忠卿

张先生给言忠卿发了短信，没回。打了电话，没接。他把情况报告了王董事长，王董事长知道对方这是铁了心，说：“听说他在牛街附近小区租的房，说坐地铁过来上班方便，还拿出合同来让我给报销，估计没到期他也不能搬走，你去那边找找他。”张先生听出王董事长并没给老言报销，他这才不知道他的具体位置，让他在茫茫人海中蹲守。他知道言忠卿一个人不起火，一日三餐都在饭店吃，一家一户走也许能在饭口找到他，可这哪里是他这副总和高工干的事儿？回家跟薜小曼一说，小曼高兴道：“那你就给自己放几天假，白天到我的工作室，中午饭晚饭陪我在街上吃。”她的工作室就在牛街。

张先生和薜小曼第一次约会就在牛街的一家咖啡馆，在王董事长介绍他们认识的第二天，是男士先给女士发的短信：“小曼，忙吗？”对方立刻回话：“我在牛街等朋友，您过来？”再婚的中年男女都这样，即使女士也不矜持，张先生有点激动，说：“好，我这就过去。”对方就告诉了他一个地址。虽然是上班的时间，张先生立刻开车过了去，在牛街走了几个来回才找到那个其实位置很明显的地方，后来薜小曼提起这件事说：“你凡事没听清楚就行动。”


此前张先生有过两次婚姻，一次是他的初恋，跟他的中学同学，就是给他起外号叫他“盲人”那位，他们没说过一个“爱”字就相爱了，因为当时的“爱”只能献给伟大的领袖、党和祖国，对父母都不这么说，更不含一点男女私情。他们那段平淡而又真诚的感情只持续了五年，因他出国不能回来而结束，给他们留下了一个儿子。他的第二次婚姻也可以说是一次“婚外恋”，就是曾经坐在言忠卿位置上的夏老师，他发表第一篇小说的责任编辑。那时候杂志社要到下面组稿，把作者请到招待所，一字一句帮他们改稿；不像后来，作者要请编辑吃饭并送礼，拿到的稿费都不够孝敬他们的；再后来就更不像话了，编辑的义务不是培育文学新人，不会为一篇可能会让上面不高兴的稿子力争，杂志就成了他们交换产品的自留地，其末落也就理所当然；这还算好，毕竟近亲繁殖也有好稿子，可是自文学进入网络时代抄袭和篡改蔚然成风，低俗和三观尽毁也就很正常。那时候的夏老师不但请张振庭住宾馆、吃饭、帮他改稿，还和他有过一夜情，当年的她漂亮得一塌糊涂。双方都讲好只此一次，他们却保持了十三年的每年纪念一次又十三年的约会、六年前他们正式同居，直到三年前张先生把她送走，那段爱真是刻骨铭心。

“我就知道你会走错。”薜小曼略带批评地说：“我和我女儿曾经在牛街住过十多年，是我前夫的房子，离她上学的地方近，我现在的客户也多在这边。”

张先生深为自己的冒失害羞，第一次约会他不应该这样，特别是因为他的耽误小曼的客户已经坐到了他们面前，他就和他们一道听薜老师讲了一回安利。她真是记忆清晰、思维敏捷、语言幽默、态度从容，为人可信、专业可靠，她还很漂亮，一下就把那“新人”给迷住了，张先生惊讶：安利怎么会有这么优秀的人，她不做成“皇冠大使”——这是个新名词，她不做成“皇冠大使”才怪。

薜小曼带着丈夫来到她在居民楼里和“安利伙伴”合租的一间很小的居室，只有一室一厨一卫，她每天都会坐地铁过来看书，和上班一样，做安利重在坚持。可自她结婚后工作积极性就明显下降，不在街上派发传单了，也不再利用一切机会结交新朋友，更不会每天至少做两次陌生拜访，甚至连每天打十个新朋友的电话她也不做——这是她给自己做的计划，就守在“家”里，有伙伴的“朋友”过来她就给他们讲讲安利，第一次是讲健康理念，要让他们知道他们以前的活法都是错的；第二次是讲安利产品，要让他们知道有安利的生活才是最好的；第三次是讲分配机制，要让他们知道安利其实不贵，你可以动员亲戚朋友都来做，你白用不说还能挣到钱。每个安利人的终极目标都是实现时间和财务自由，也就是不卖货都有终生分红。可目前的情况是，小曼已经做了十二年，才做到“翡翠”，安利的十个等级之四，离最高的等级“皇冠”还有六级，每一级都是三支强大的同级堆起来的，她得有243个“翡翠”的下线，可她目前只有一条下线，连一级都迈不上去，不仅如此，还面临着团队的萎缩和业绩的下滑，“翡翠”都难保，如此聪明而又有逻辑的薜小曼难道不知道这几乎是不可企及的目标？

这间屋很简陋，整个下午都很冷清，张先生觉得实在是委屈了妻子，问：“言忠卿走了，你愿意到我的办公室上班吗？”

妻子可能想起了“夏老师”，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去你哪里上班？”

张先生赶紧陪笑：“不到我哪儿上班也行，这安利没节没假没黑没白的，你另外找一份工作好吗？”

妻子怒目相向：“我为什么要另外找一份工作？”

张先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说：“你不是学经济、做金融的吗？总不能用非所学。”

“我为什么要学什么就做什么？”

这是小曼经常和父母辩论的话题，他们都说服不了她，这时候张先生接到了言忠卿的短信：“张总工，你在哪儿？”他立刻回信：“在牛街，你家附近，我们在街角的老树咖啡馆见好吗？”对方说：“好。”小曼说：“我也去。”

张振庭夫妇见到了西装革履的言忠卿，人是得捣饬，一天没见他就判若两人，不像头上带楞的雷震子了，也不再发雷霆之怒了，看来最近的事情比较顺。他和张夫人认识，三个人坐下来都很放松。

言忠卿点了三杯店里最贵的咖啡，说：“我请。张兄，您今个这么闲？如果是给老王当说客就免了。”

张先生也不回避，说：“忠卿，你咋说走就走呢？咱们那两个亿还没挣到手呢？”


言忠卿知道张先生是开玩笑，对薜小曼说：“嫂子，你家大哥多傻？放着建设部的guan员不当，到那个破企业去当徒有其名的股东，他能兑现吗？不如跟着我去世界之窗老马那儿，我已经跟他说好了，我顶老顾管销售，他顶老周管工程，工资跟在老王那儿一样，他的差事比我肥。”他反过来给马总当说客。

张先生笑了，说：“我在哪儿挣不到那份工资？关键是我那一个亿怎么解决？”他不相信他这么快就能找到了下家。

言忠卿说：“办法有两个，一，请嫂子帮我们筹集六千万，我找个单位挂靠，挣的钱全进咱们自己的账户，别说咱哥俩各挣一个亿，三个亿都有可能。”

薜小曼见对方这么高看她很高兴，说：“我可没那本事。”

言忠卿遗憾得直咂嘴：“那我就只能找下家，咱们把两份合同都谈到这份上了，这一单能挣多少该给咱们俩提多少写得一清二楚，找‘京开’的竞争对手一定接。”

张先生知道他还没找到下家就没再劝他，也没说王董事长同意签他们仨的合同，说：“我回去想想。”他得千方百计拖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