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 _原红霞

常常夜里醒来，忽就听见哗哗啦啦的雨声，下一觉醒来，又没了。仿佛小县城是个景点，雨自己在进行一场又一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旅行。春天的雨总是过于欢快，将小县城的悲喜罩住。

对着窗子外面的夜色沉思，会不自觉哼起“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雨过处，铺天盖地的喧嚣更加起劲了。

那个雨天，我一遍遍追问自己：三十年前的雨也像现在这般任性吗？

“都一样吧，人总容易忽略了许多有趣的细节。”

三十年前的雨一样，不一样的是那时候家里没有伞，逢雨必戴一顶旧草帽，或把编织袋的两个底角一个撑起，一个凹进去重叠，做成个“人”字形的简单雨披。母亲做的布鞋沾水就湿，一双笨笨的雨鞋是雨天必备。满村子的泥泞，踩着泥巴上学，等进了校门雨鞋早已变得又笨又重了。

教室门口的台阶、讲台成了大伙的剥泥台，一双双小脚在台阶上搓呀搓，将鞋底的泥片刮差不多干净才肯就座。即便这样，一到雨天教室像铺了一层做工不均的泥毯似的，让人想着就浑身犯困。

夏天瓢泼大雨，村中间那条主路因地势低，立刻化身河流，将村子隔成两半，东边人过不去，西边人过不来。眼睁睁看着汩汩的流水，喊的叫的，一时间人群乱成一团。少顷，有人急着接孩子，挽起裤脚，就去试探水深，试着试着便过了“河”。也有失算鞋子灌了水，“哎哟”几声，深一脚浅一脚，也能在惊险中渡过那岁月的河。

一个夏天的雨后，两个小女孩在巷子里穿行。一边绕开脚下的泥泞，一边兴奋地讲：“听说再过几年，咱们这里也会变成城市。”。

“真的吗？”“城市是什么样子？”

“听说是水泥路很宽敞，不怕下雨路不好走，还有洋楼房整整齐齐，跟咱们村的土瓦房天上地下呢。”语气中洋溢着幸福与调皮。

“那要多久呀？希望村子变城市时咱们还没有变老。”“哪会。快了，再过几年。”她说的到底是几年？那是她也不敢断定的事。

一晃许多年过去。两个女孩考上了大学，见识了城市，见证了时代变迁、星云变幻，唯独雨，还是老样子。村子里所有道路都变成了水泥路，有楼房崛起。她们家的土房子，也早变成了水泥房，连房檐四周都闪着亮晶晶的琉璃。

这些年，我不止一次梦回，寻找、探望那个小巷，看那些爬满绿苔、古色古香的墙，伸手抚触那年满地的星光，听小女孩空旷清脆的回声。

我想搞清楚，明明生活幸福了、物质富裕了，为什么有许多人和我一样，还痴痴沉浸在过去难以自拔？也许，他们怀念的是不可复制的岁月，留不住的时光，刻骨铭心的感觉，而一切已经失去。

多么希望，有那么一条小巷，一直不变地在那里等我，等我去遇见过去，牵手两个小孩，听她们说一些旁人听不太懂的对白。

雨又淅沥，这一天淋湿的，是我忘不断，似又抓不住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