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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河堤老村_王云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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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5-13 17:58: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黄河岸边的这个村子,风情万种。

这里何时成村,已无可考。传说,她最早称白土村,想必因那沙土皆白色吧。县志载,白土村后改河底村,河当然是黄河。县志又载,清雍正年间,有巡河大臣至此,说河底焉能建村?遂改河堤村。

如今回老家,汽车行驶在沿黄旅游公路上,公路在山脊上起伏,我情不自禁地遥望那一片茫茫的水域,想着那个被淹没了的河堤村,想着那村容、房舍、道路、田地,那是我常常思念、魂牵梦绕的地方。

(一)

河堤村是一幅画,像一个困倦的老者,半躺半卧在那里,头枕东北,侧耳听那河水的诉说。她又像一位沉默的智者,阅尽沧海桑田。岩石是她的骨骼,土壤是她的肌肉,泉水是她的血脉。

村的轮廓呈东北-西南布展,一条大道贯穿;西北高东南低,一条石头铺就的道路从北端一直延伸到河滩。其他的支路巷道,大多用石头铺了,虽不甚平整,却也不用担心绊脚。村里人绝大多数住房子,那年代都不够宽敞,但庭院和室内都很干净。在我们上洼老家,一下雨遍地黄土稀泥。污水灌进鞋里,踩下去“咕唧”一声,抬脚时弄不好鞋就被吸到泥里,一抬腿只有光脚拔出来。路多是坡路,雨天常被滑倒栽跤。而河堤这里,土是沙土,吸水性强,下再大的雨,地下都不会泥泞。仅此一样,就让人羡慕不已。

当年,河堤人种地虽然也没有机械,但与我们上洼相比要轻松很多。他们人均耕地少一些,但地块平坦,有水地,产量高。而在我们山上,广种薄收,地块小而陡,犁地播种得爬着干活,尤其是边远山坡地的庄稼,稀疏低矮。夏收、秋收、秋种,除了担肥、犁耙摇耧,还有地头地塄那斩不尽除不绝的荆棘杂草,年年挖年年烧。黄土黏结,遍地土坷垃,料姜石层出不穷。打胡基、拾料姜,没完没了。这许许多多、耗时费劲的活儿,榨干了人们的汗水,尤其是龙口夺食的夏收和又种又收的秋季,用当地话说,简直是“二股筋缠叉”,要人好看哩!

河堤人种地,虽然也辛苦,但相比之下不知轻松了多少。我叹息:我们村的男人比河堤村的牛出的力还要大!

(二)

在我很小的时候,河堤村是我心中的“大地方”!因为那是公社所在地,有供销社、医院、信用社、食品站、粮站、食堂、机械厂、铁业社等,令人羡慕也让人生畏。河堤村千余口人,集中居住在一起,没有自然庄。这在我们山里人的眼里就有一种神秘感。小庄子见了大村自己就矮了一截,什么自信都没有。

1974年春,我们在五福涧初中上学。老师是戏迷,听说县曲剧团到河堤演出,便放了假,带着不少同学到三十里外的河堤去看戏。剧团唱了三天,我晚上在一个远房亲戚家住宿,但不好意思在他家吃饭,硬是忍着饥饿。村中大道边的国营食堂里,炒一盘菜香气弥漫大半个村,把人引逗得越发有了饥饿感。

除了饥饿,印象至深的就是河堤村内那纵横交错、如迷宫一般的胡同巷道,有一次迷了路,转了几个来回才走了出来。后来看,这道路一点都不复杂,可能是自己一直在小山庄,没有大村里的方位概念。

直到1976年春,我到新办的河堤高中上学,才开始对河堤村的人有了更多的认识、更深的了解。因学校没灶房没宿舍,我们外村来的二十几个学生在村里到处找住宿和做饭的地方。我们怯生生地询问打听,让我们没想到的是,他们都和颜悦色,对我们这些素不相识的小娃娃给予了关怀,不管找到谁家,我们从未遭到拒绝,不厌烦,不嫌弃,不给脸色。在他们心里,河堤办的这个高中,也有他们一份,他们为我们在这里上高中而高兴,照顾我们这些在他们家门口求学的娃娃是出于他们的道义。真是古道热肠!

我和我村的两个同学合伙做饭,找的第一个地方,是同学李爱民的伯父家,他们一家人对我们非常和气,也非常关心,缺这少那的,都痛快地帮助我们。我们在老家是烧柴做饭,而在这里得用风箱,烧烟煤。我们不会,笨手笨脚的,他们就耐心地教。后来,我们的住处换了几个地方,遇到的都是一样的好心人。

慢慢地,与家在河堤的同学越来越熟,关系越来越好。晚上下了自习,总要被这个那个同学拉到家里吃点东西,吃得最多的是热腾腾的蒸红薯,有时还有做的饭,甚至有油炸的美食!在那吃不饱饭而又正是长身体的时期,多这一口吃的一口喝的,是多么奢侈!河堤村当年生活同样困难,粮食比我们山上更紧张,家家户户的日子过得都很清苦。最难忘的是我那些同学的爸爸妈妈,待我热情、真诚、慷慨,他们宁可自己饥肠辘辘,也心甘情愿地拿出最好的吃食给我。在那些温暖的小屋,灯光下,火炉旁,叔叔婶婶或伯伯大妈们,看着我们吃喝,露出满足慈祥的笑容,让从小就没了娘的我享受到家庭般的温暖甚至是母爱。还有一天晚上,上自习前,在教室外,同学民社给了我一个小帆布包,沉沉的,还热乎乎的,他说这是他妈蒸的红薯:“你吃吧!”这些画面,温暖我心,温暖我一生。

河堤村好,河堤村的人热情好客,宽容大度,颇有古风。高中两年,河堤村的老老小小,我几乎没有不认识的。我常对人说,河堤人真好!

1977年年底,我们高中毕业,班主任鲁世俊老师领着我们全班五十多个人,到二十里外的老县城去拍毕业合影照,不巧照相馆的师傅不在。不照相怎么行呢?鲁老师就让人带话,请师傅三天后去河堤为我们照相。我们在河堤村等了三天,玩了三天。大家十分难舍,尤其是河堤村的同学们,争着抢着请我们到他们家里吃饭。河堤村的同学有三十多个,他们唯恐三天内轮不到自家,于是我们就一顿饭吃几家,成群结队地这家进那家出。同学们的家长“逼”着他们,争取早一顿接待,没争到的还要被家长责难几句。无论到谁家,都做的是最好的吃食,有的做面条,有的蒸白馍,有的煮油饼,有的还有糖果、花生。那几天,是我们从未有过的好日子,顿顿吃好的,心里美美的。

三天后,照相馆的师傅如约而至,我们在学校的操场上合影留念,背景是黄河滩上的柿树,还有远处河南的山和梯田。

(三)

河堤全村四口水井,都不深,大姑娘小媳妇摇着辘轳,摇出两桶清清亮亮、凉凉甜甜的水来,担在肩上,迈开步子,有节奏地晃动,头稍偏,腰柔软,步伐轻快,笑意盈盈。蓝天白云和一路的风景就都映照在两个桶里了。水井都很近,担子不用换肩就到家了,不出汗,不气喘。我痴痴地看着她们的身姿,不由得想到我们老家吃水的艰难。老家是没有水井的,打了两口旱井,靠夏秋大雨纳水,但有时各种垃圾灌到井里,极不卫生。进入夏季,到了麦收季节,旱井里的水用完了,就只能到二三里外的水泉挑水。泉水细若游丝,旱季里出一担水得一两个时辰。水泉地处庄子坡下半山沟,挑水回家一路上坡,连个搁桶歇脚的平地也难找,所以再强壮的女人也干不了这活儿,必须得是男人,而那桶里装的,只有粗重的喘气声,只有黄土地和那沉默的山,以及像山一样沉重的生活。

河堤村东北二里许的黄河岸边,涌出一股水来,名叫白泉,水量丰沛,冬暖夏凉。妇女们只有在天气不冷、黄河水清时去河边洗衣服,更多时候,尤其是冬天,她们都喜欢去白泉,将衣物装到箩筐里,或装到两个箩筐里,用担子挑着,哼唱着去白泉。水边摆放了几块石头,那是黄河滩上特有的石头,就叫黄河石。河水经年累月的冲刷,使石头的表面无比细腻光滑。在这样的石头上洗衣服比搓衣板美多啦!洗去污泥,洗去汗渍,洗完一件就晾在石头上,花花绿绿地映在小水潭里。天热时,洗过的衣服铺到石头上,太阳晒着,石头热鏊似的,衣服很快就干了。

他们不但爱干净,也讲究整齐。每家每户,床上的铺盖,虽然有的旧了,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单铺得平平展展,枕头上的枕巾一丝不乱……

后来,国家兴修小浪底水库,河堤村整体被集中安置在华峰小平原。

多好的河堤人哪,你们现在都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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