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特别有个性_我的舅舅们（五）_师存保

小舅特别有个性

1988年晚秋时节，小舅退休了。他从太原回来第一站先到我家，把带回来的木工工具放在了家里。那时，我家新房的瓦工活干完了，正准备安装门窗。小舅看了看问：“门扇窗扇做了没有？有人安装吗？”我说：“还没找下人呢。”小舅立刻说，“行了，不用找人啦，我来干吧，退休在家也没事。”小舅在太原工作30多年，说话带点太原口音，说“行了”二字就很浓重。小舅是木匠，能为我家做门窗扇，我当然很高兴。他把备好的板材量了量，又算了算，又说了一句太原话：“行了”。

小舅做活速度快，很赶劲，一整晌都不停歇。暮秋的天气已经很凉了，他穿着单衣，还满头是汗。我下班回来准备吃饭了，喊了几次，他都不停，总是把饭都端上桌了，才肯停下来，三两下擦把脸，端起碗就吃。吃完饭也不歇息，更不吸烟，拿起家伙就干。妻子说：“您休息一会儿再干嘛，又没人催您，年龄大了，赶的紧了受不了，不要弄出毛病了，还得受症。”可不管怎么说，小舅总是那句话：“不乏，没事”。

小舅一股劲干了半个多月，6间平房门窗里里外外的玻璃扇、纱窗扇，连做带安装很快就结束了。中午我下班回来，不见小舅。妻说：“九点多活一干完就走了，挡也挡不住，拉也拉不住。说到街上吃一些，有车就走了。”这事让我心里很不踏实。想着小舅是怎么了，来干活的那天，就是过了吃饭点来的，饭做好了让他吃，他说：“来时在街上吃过了。”来干活还在街上吃过饭才到家里。今天一早把活干完了，说走就要走，好像干活吃饭，不干活就不该吃饭似的。这让我们做小辈的很过意不去，别人知道了，会说我们做事不周到，不孝敬。



我便和表弟表妹说起这些事，他们都说他就是那样的人，总是不愿意麻烦人。表妹说：“别说在你那儿，在我家里都是这样，让他吃点稀杂（好吃）的，他老说不爱吃。有时做点花样饭，改改口味，他还是说不爱吃。”我说：“可我不是别人呀，是亲外甥啊！给我家干活，不要工钱不说啦，连吃饭都这么客气、见外，半晌干完活，不等吃饭时就非要走，还说到街上吃点！”

说起来，我们对小舅还是不够了解。他退休回到老家，接触的多了，才发现小舅就是和常人不一样，应该是个很有个性的人。他总不愿意麻烦别人，更不愿意亏欠别人。正像表弟表妹说的，舅舅不管在哪里都是这样。来县城总是在街上吃过饭才到家里来，来一趟连一顿饭都不吃就走了。我姊妹几个在一起时，经常说起这些事，弟弟还打趣地说：“小舅嫌你家里的饭不好，所以才到街上吃。也许是小舅在村里时间长了，到县城就想在街上解解馋呢！”因此，我们都开玩笑说：“小舅总是这也不吃那也不喝的，跟见外似的，不好照护！”

如果小舅这也算个“毛病”，那其实是一种个人修养，也是一种好的品德。对我们亲戚来说，更是一种真诚的关爱和无私的奉献。对别人来说，是一种自律精神，更是一种个人的操守。不管他和谁打搅，都一个原则，不给人家添负担，不给别人找麻烦，总怕亏欠了人家。他一辈子坚持不占任何人的便宜，不欠任何人的人情。宁愿自己麻烦点，跑些腿，受点累，吃点苦，他觉得这样才能心安理得。

听表妹说，以前在太原上班，那时发工资都是现金。有一次财务发了工资，他拿着就走了。回到窝棚里数了一下，发现多出一块钱，他赶紧跑几里路送过去。他给会计说，你数错了，多给我发了一块钱。会计很感动，说你这人真实在，一块钱都要跑一趟，明天捎过来也不迟嘛！小舅说，“我怕你账对不住头着急么，跑几步腿没有啥，人不能做亏心事啊。”还有一次，小舅去小卖部买东西，营业员找零后他装到口袋走了。第二天发现人家多找了几毛钱，就又给人家送去。那个营业员非要抓一把糖块让他拿着，小舅死活都不要，说你多找的钱我送回来是应该的，要不心里不安，你拿糖给我不赔本啦！那个营业员笑笑说：“你这人真实诚，少有！”

有人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既不过度索取，也不过分独立，而是彼此麻烦，相互亏欠，我需要你，你有求于我，相互帮助，彼此感恩。可小舅偏不这样想，他只怕麻烦别人，更怕亏欠人家，唯独不怕麻烦自己，不怕自己吃亏。他认为要多帮助别人，帮人是积德行善，如要求回报就没有意思了！

以前小舅每次探亲回来，总要看望母亲，小舅不管来还是走，多数我都不在家，他老姊妹俩唠叨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听母亲说，你舅拿了好多好吃的，还给了钱，你们一定要好好待你舅。其实不用母亲交代，我都会对小舅好的。我能不记得小舅一家的恩德吗？文革时大队经常开会、办学习班，我是舅家的常客。每次回去，舅妈就把热腾腾的饭菜端到我跟前，而且是加了油和鸡蛋的好饭，那个年代吃的缺，油和鸡蛋是稀罕物。舅妈积攒了好长时间才存下的，他们自己舍不得吃，我一来全都拿出来了。还有，小舅在煤矿上班，有工资，老早就买了缝纫机，我家姊妹多，那台缝纫机可没有少给我们家帮忙，我怎么能不记得小舅和舅妈的好呢！



那年我去太原在省委党校开会，第一次去煤矿看望小舅，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那时没有出租车，更没有手机，要换乘几次长途公交，我还不知道小舅的详细住址。那个煤矿很大，在一条长长的深山沟里，楼房高高低低，层层叠叠，矿车来回穿梭，机声隆隆，十分嘈杂。我好不容易才摸到了修缮队，打听到小舅的上班地点，小舅一见我，请了假提前带我回他住的地方。半路上他让我等一会，说要到那边取个东西，过来后手里提了很多东西，有肉和一些吃的东西，装了满满一袋子。我说：先看看您的地方，完了咱到街上吃饭吧。”小舅说：“不用上街，我做的饭好吃。”

说话间，他带着我一直往半山腰爬。那时小舅50多岁，嫌职工宿舍不方便，就在半山腰上挖坑搭了个窝棚，吃住都在里面。窝棚像地堡似的很低矮，用石片压油毡做的屋顶，可以防晒防雨，门口石头垒砌，窝棚的外面没有树木，裸露的石头间长了些稀疏的荒草。没想到小舅就住在这样的环境里，我的心头不由涌上一阵酸楚。小舅忙忙碌碌，费了好大功夫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果然比街上的饭好吃得多，我知道，他是很用心地招待他的这位远道而来的外甥。我慢慢的、很香的品尝着小舅的厨艺，小舅用满是慈爱的眼神看着我一口一口的吃饭。那一顿饭，我至今还觉得回味无穷，小舅看我吃饭的神态，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走的时候小舅给我装了一袋零食，还硬给我塞了一张100元钱，我怎么拒绝都是无用的。在他的心里，仍然把我当小孩子看。小舅一直陪着我走到公交站，把我送上了公交车，汽车走出老远，他还站在那里朝我望……
2022年10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