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戴不向黄二道歉_老爷庙(七) 作者:袁省梅
羊凹岭村的老爷庙在村北的老槐树下,供奉的是关老爷关公。
庙是哪年建起来的呢,有人说是宋朝,有人说是比宋朝还要早些。
庙呢,也是烂了修,修了又烂,庙门口以前立着石碑,两通,碑上勒刻着修庙的事项,他们小时候还在碑上耍,后来就不知道碑叫人毁损了还是被人偷了,要是在的话,能看出个年代来。庙门的正上方呢,以前还挂着个木牌匾,现在也没了。前几年,四方各村兴建庙,村里人就撺掇开着焦化厂的万万出资,把破破烂烂的老庙墙推了,把附近几家迁到村边,修了一座新庙院。新庙的三间北房隔开来,中间端坐的是关老爷,戴着金冠,披着红绸子,威风凛凛。两边呢,立着关平和周仓,两人都是立眉竖眼,不怒自威。
平日里这间锁着,过年过节时,人们提了香烛贡献来庙里祭拜,端端正正地磕头上香。
逢了初一十五,也有人来烧香。东西两间呢,一间堆放着村里的锣鼓家伙,一间做了账房。
两间南房里,堆了满满一屋子的桌椅板凳。院子的东西两边,搭了凉亭子。
村里哪家有了红白喜事,就在庙院里摆开了酒席。
庙门两边呢,常年有人闲坐,有岁数大的,也有年轻的,下棋,打扑克,捡几颗石头子儿栽方,一堆一伙的,挺热闹。
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说,咱这老爷庙背靠龙门山,脚蹬汾河水,风水好,自古以来就有灵性。
真的有灵性吗?人都说有。人说,老辈子传言没假话,信则成,诚则灵,灵则有。人说,你敢试吗?没人敢试。不能拿老爷开玩笑,也不能拿自己的命运开玩笑。万一从不好处应验了呢?这样呢,村里人有了好事喜事,就要来老爷庙里烧香磕头,感恩表谢,有了吵闹不开的是非呢,也会扯着到庙里说理。
对着关老爷的塑像,和一村的老老少少,你说他说,发誓赌愿,不敢说半句胡话。
老戴哪能去,丢人啊,钱没找着,再叫人在老爷庙当着人伙洗刷一顿?屯子扯住黄二,叫他算了,说是老戴哥丢了钱乱寻找乱猜测,也是火烧了眉毛没有了法子,叫他赶紧回去再寻寻吧,等他寻着钱,摆碟子摆碗,给你端酒盅子还不行?黄二气得指着老戴的背影骂个不停。
老戴呢吭哧吭哧走到五金门口,脚都搭在门槛上了,又放了下来。
老戴折身回来了。
他是想起来他的西服里头的口袋了。老戴指着黄二,黄二你保准你袄里头口袋没有装下?黄二真是气疯了。他跳脚指着老戴就骂开了。
老戴不依不饶,黄二你敢把你袄里头的口袋翻出来叫人瞅瞅吗?屯子和五金还有耍麻将的人都站住了,看着黄二。
黄二瞪着老戴,把黑灰夹克的拉链噌地拉开。夹克里果然有个小口袋,而且呢,口上还有个小拉链。银光闪亮的拉链拉得紧紧的,每个牙口都严丝合缝,也醒目,也隐 秘。
屯子不说话了。老戴也不说话。大家都在等着黄二把拉链拉开,翻出口袋。
黄二的手却迟疑了,脸红胀胀的,嘴头子上的话呢也软和了,拍着口袋说,我这袋里是有三百,可我发誓不是你那三百。
黄二掏出钱叫老戴看,你瞅瞅你瞅瞅,这是你的三百吗?老戴的火气一下又给点着了,他的手抖着指着黄二手上的钱,说,钱上写名字吗?哪个钱上写你名字了说不是我的?我丢了三百,你这就巧巧的有三百?你叫大家说,庙墙上有眼,有这么巧妙的吗?老戴气哼哼地说着,一把攥住黄二的手腕子,像是捉住了贼一样,要扯着黄二去老爷庙里说理去。
黄二把屁股拽得碌碡样,死活不去,嘴却嚷嚷,我这真不是你那三百,我这真不是你那三百。
老戴哪里肯依他,拽着他不撒手,嘴里呢也在一个劲地嚷,是不是你到老爷庙里说去,你说给老爷听说给一村人听嘛。
屯子五金和耍麻将的人站了一圈,屯子不劝说了,五金也不劝说了,他们也叫黄二去,他们说,不是你怕啥呢,到庙里说说你这钱是咋来的不就清楚了。
突然,黄二噗通蹲在了地上,把手里的钱摔得哗哗响,我也不哄大家伙,我这钱真不是老戴哥的,我要是拿了老戴哥的钱,把我这手生了虫化了脓。
黄二手里的钱是早起他在村外路上走时,一辆拉煤车从他身边呼噜噜过去时,一点也不减速,他都让到路边边了,高耸耸的大车几乎要擦着他身边开了过去,把他吓得 腿都软得坐在了地上。
等他想起拦住那车日骂一顿,车早卷了一团土尘跑了。黄二说,我早就见那些个拉煤车气恨,咱村哪个不见那些个拉煤车气恨,村外的路修了烂,烂了修,还不是叫这些个拉煤车给日踏的,不光是路,车从山上下来,也不减速,过村过厦也不慢一点,跑得风快,张扬跋扈的很,人都不敢在路上走,咱村路咱都不敢走了,这是啥事呢你们说。
没人说话,大家都瞪着眼看他,等他说钱的事。
黄二说,气得我就坐到路边等,我要等个车看看还这么霸道不,果不然转眼就跑来一辆车,还是拉煤车,也不瞅路边有人没人,瞎眼的大象一样,轰隆隆地往过闯,我 就站在当路上,拦住车就骂开了。
这下你们灵醒了吧,这钱是拉煤车司机给的,黄二晃着手里的钱,我承认我这是讹了人家司机三百,万万洗煤厂的车,不信你们打听打听去看是不是,我要是说了半句瞎瞎话,叫关老爷今黑夜把我抓去不要等天明。
一旁的人嘁嘁喳喳的,黄二听不见人在说好还是说赖,他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绿的,恼火吧,又没法发作,毕竟呢,自己做下的不是啥光鲜事。
老戴呢,捂了一肚子的火也没法说,想给黄二服软吧,自己的钱还没找见。还说啥呢?丢人啊太丢人了。
咬咬牙,转脸倔倔地要走。黄二却不叫他走。黄二嗵地站起,拦住老戴,叫了声老戴哥,说,你不能红口白牙地妄说我一顿,这转脸就啥事也没有了吧。
他也扯了老戴要去老爷庙说理去。他说,面对着关老爷你把来龙去脉说一遍,咱啥事也没了,要不,你别想安然。
老戴不去。哪能去啊?丢人丢到老爷庙去?屯子站了出来,屯子说,算了吧黄二,老戴哥是个实诚人,哪个钱丢了不心焦,叫他回去寻去吧。
然黄二还是不依,黄二说,他心焦就该给我头上栽赃脸上抹屎?我就是个穷汉懒人吧,也有脸面吧,他得给我恢复名誉。
屯子噗嗤笑了,咋恢复?到县上电视台报上给你登个信?黄二说,给老爷庙前贴个道歉信。
老戴的眼睛瞪得牛卵大,啥?黄二说,要不我跟你没完,贼娃子,这名声辱没先人哩,我娃娃孙子知道了,脸往哪儿搁,我小树都十好几的娃了。
老戴真是气闷了,回到屋里,翻箱倒柜地找纸笔。
媳妇想给他说他走了,她把院子屋子的旮旯角角翻找了一遍,没找见一毛钱,看他黑着脸不说话,就没有言语,只问他找啥。
老戴气哼哼地,找啥呢找啥呢,找个纸笔给人家写道歉信哩。
媳妇一脸的疑疑呆呆,啥信?道歉信!还要贴到老爷庙!贴到老爷庙?你应承了?我不应承有啥法呢?做下这瞎瞎事了。
媳妇再没说话,脸上的黑愁乌云般堆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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