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室记俗（散文）_杜志峰

雅室记俗

□杜志峰

记得童年时人们谈论大学和大学生，往往用圣殿、大雅之堂、时代骄子等词语来表达景仰和敬意，尤其在经过十年动乱恢复高考时，更是羡慕赞许有加。当年我接到录取通知书后，全村人的目光都变了，仿佛天地也璀璨无比。

第一个学期结束回到村里，家里人来人往，亲戚朋友、同学伙伴询这问那，对大学充满好奇和向往。可当村长带女儿请教英语发音时，我以不学这个专业为由当面推脱，背后则前仰后合、大笑不止。

入学时校方知道同学们英语基础相差大，课程设置从入门开始。教英语课的老师姓林，归国华侨，尽管年近七十仍精神矍铄，为了让同学们进步快，利用晚自习辅导英语发音。他的口音比较杂，是普通话、潮州话、外国语多种成分的混杂体，很是独特。领读浊音半浊音时，引发出很多笑声。

那届学生年龄相差大，看着就像两代人，林教授站上讲台，就是三世同堂的群体组合。而且几个老大哥同学如老覃、老李、老姜等平时喜欢闹笑，现在还不借题发挥？于是五花八门的姿势、各领风骚的流派同台竞技，知道音发错了也将错就错一错到底，而且表面越是一本正经，表现越是神态可掬。一堂课下来，就是接二连三、高潮迭起的相声小品汇演，竟然把一脸严肃的林教授也逗笑了。

晚自习的嬉笑余波未平，第二天的逗乐花样再起。当林教授推开教室的门，阴阳怪气的朗读声又出现了，许多同学捂嘴强忍却也按捺不住。林教授不管这些，仍然嘟嘴示范耐心启发:口成四方形……吹气。有个同学竟拿了根用纸折叠的四方柱往嘴里塞，看到他拔出后的标准口形，更多的嘴便合不拢了。

下课时林教授继续引导，并建议同学们多看些原版外国语电影。有天学校放映《雾都孤儿》，他极力鼓动大家都要去看。电影符合他的要求，既没有汉语译音，也没有中文字幕。

第二天林教授挨个到宿舍调查观看效果。轮到我们时，大家都说听不懂，我却说听懂了。问听懂了什么时，我意味深长地说：“yes，no，Good bye。”室友们心领神会互相调侃：咱们学了这么长时间英语了，两个小时竟然才听懂几个词，这免费电影也太不值钱呀。

也难怪村长的女儿请教英文发音时，我会斩钉截铁地选择逃避呢！

班里的同学来自全国各地，口语自然带有多种方言。但晋南话公认为最土，也成为同学间仿效与逗趣的素材。其实晋南话也有不同，闻喜的音调就自成一体，同宿舍的蔺哲就很明显。有段时间他说话肯用“哇”，把所有物品名称前都冠上这个词。如闻喜的哇煮饼，天津的哇麻花等，当然他是为了彰显与众不同故意的。

什么哇烟真香，哇酒不醉，哇鞋哇袜哇毛巾，哇床哇被哇脸盆，甚至哇人也脱口而出。这些各式各样的“哇”，让大家笑得千姿百态，东倒西歪。

这个却让蔺哲当成了时机，正儿八经对大家喊：“别笑了，再笑就杜志峰了。”这就是顺便谐音调侃我的开始。为了转移视线，蔺哲装模作样引导大家关注其他事项。晚上或午休时，有时能听到皮鞋在楼道走过的声音，或者唱歌的声音，或者陌生女生敲门找人的声音，但却没有抓住什么可调侃我的。可有次在校门口一个卖鸡蛋的摊点，他抓住了马闽华的洋相，回来后就成为笑话。

大二以后同学们相互熟悉了，更了解各人的脾性，取乐的事更家常便饭。同室的老马虽因书法已名气很大了，但幽默起来经常会牵头挑起事端，大家也心领神会默契参与，配合得天衣无缝，有时会把逗笑过程表演得淋漓尽致。于是再紧张的气氛，即使是临近期末考试的复习阶段，宿舍里也会传出一波一浪的笑声。

1979年底的一天，因快放寒假了，我说了一句意思是吃完这顿就等下顿的话，被老马利用并演绎了。早饭后还没清洗，他便举起饭盒用筷子响亮地敲打说:“再四个小时就吃午饭了。”午饭后郝信华打了个充满太原味的饱嗝后边擦嘴边说：“再五个钟点就吃晚饭了。”冉长有也不甘示弱，晚饭时刚咽下最后一口时就迫不急待用味道浓厚的天津口音说：“再十三个小时就早餐了。”

放假离校的前一天，按老马的说法是要排三回队，照小冉的说法是还要洗三次碗。真的是好不开心。

来年开学后，搞笑接着推进，宿舍仍是舞台，话题不断扩大，演技越来越高，即使随意取材也会出神入化。

《地雷战》里有句话，一农民挺身拍胸对着日本鬼子的枪口说：“你打死我六十多岁的老头，看你有多能呀。”电著名演员第二天中午我们都在议论吃窝头。那时太原市实行的粗细粮供给标准是6：4，粗粮基本都是玉米面，玉米面多数是做窝头。学校饭堂的窝头热了还能咬得动，冷了就是砖头块，硬得难以下咽。老马于是讲：“我能饿肚子也绝不吃窝头。”

我觉得有机可乘，便背着胳膊弯着腰装腔作势盯着老马：“你不吃窝头，看你有多能呀。”立刻宿舍里笑声四溢，吃不成饭了。

学校大门西边紧挨着一个部队大院，那里经常放映露天电影，也对社会公开。学生们只要知道消息，晚饭后便三三两两散步过去观看。

有天放映香港的喜剧片《三笑》，这片子拍得很有水平，全剧以笑料贯穿，室友们看完回来便兴致勃勃高谈阔论。老马站在床边抽他的自卷莫合烟正在兴头作观后影评，郝信华走到他身边，一边对蔺哲说:“拍马屁拍马屁，这才是真正拍马屁……”一边伸手在老马的屁股上真拍了两下。当他拍第三下时，竟然石破天惊拍出了一声脆响。

老马模仿播音员的口气说:“紧急通报、紧急通报，刚才受不明真相异常气流骚扰，地面出现八级地震，房屋也受到巨震，如果不加以制止，十二级地震将在随后发生。”宿舍的人都乐得前倒后仰了，有抱着枕头的、拿着书的捧腹大笑。

当天晚上十二点，大家已躺在床上，似乎安静了，刘立春突然预报:关灯关灯，现在是每天一觉节目时间。老郝却另有他图:“老马老马，再来一个。”又引起场开心大笑。不知道其他人怎样，我是半天也没入睡，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后，莫名其妙又在梦中笑醒。

次日上午听说食堂改善伙食，其实就是增添同学们喜欢吃的过油肉、炝锅面之类的饭菜而已，但还是招惹得大家急不可待。于是下课后去食堂路上，一些同学好似百米赛跑争先恐后向食堂飞奔，速度慢的人夸奖他们:上课从来没有这么积极呀。惹得跑的人及路边的人都笑了。

回到宿舍准备吃饭时你看我、我看你，互相盯看欲言又止。我忍不住想笑时，老马一脸严肃地说:“嬉皮笑脸！”于是就真笑起来了。小冉仍用顽固的天津话及时报道:现在是嬉皮笑脸节目时间，请大家尽情表演。再次掀起了笑的热潮。

大学四年，同学们无论是信手拈来还是精心炮制的笑话都数不胜数，这里提到的只是九牛一毛。既为平静的岁月增加色彩，也使紧张的心情得到释放。现在回想起来仍会禁不住“扑哧”几下。

写完上面的文字，觉得了却了陈创等人发起征文的心愿，遂拿出酒杯自斟自饮以作庆贺。饮多了便朦胧起来，可小风吹醒时却也顾虑:这些土气十足仅能博得一笑的调侃，有些可能张冠李戴，有些难免加盐调醋，口头讲讲则一笑了之，穿上汉字国服迈入大雅之堂，似有亵渎圣殿与骄子之嫌。但想到大俗也是大雅一说，便有了解脱与安慰。

如今，到了一定年纪，喜欢回忆。那曾经的青春岁月，那曾经的激情与快乐，成了我们最珍贵的记忆。我们是幸运的一代人，赶上了如今的好日子，心中倍感珍惜。闲来记录往日的点滴，也算是雅室记俗，与学友们分享那份曾经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