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ign=center][font=宋体][size=4]黄土地上的耕作变奏[/size][/font][/align]
[font=宋体][size=4][align=center]作者:吴迎果[/align]
尽管离开村庄许多年,但是视线与心里,从来没有离开过那片黄土地。

生我养我的村子被大片的田地环绕着,一条条道路把田地切割成大大的方块,再切成小块责任田,分给各家各户。

从古至今,庄稼户看重的,莫过于拥有肥沃的土地。三十年前,每家每户都喂有牲口,农家肥最能改良土地。后来化肥隆重登场,磷肥碳胺尿素复合肥应有尽有。肥料下足,黄河水及时灌溉,粮食产量“噌噌”往上涨。早先一亩地打四五百斤麦子,现在产量普遍过千。

时常有一些场景浮现在眼前:五黄六月,麦穗发黄,天麻麻亮一家人来到沟里割麦。太阳出来了,火辣辣如芒刺背,我喊腰疼,眯着眼,躺在枣树下的麦堆上不起来,爷爷笑着说:小娃哪里有腰。

那这叫啥?我摸着自己的腰问。

那叫“半截杆”。

哼……我不屑地扭过脸,透过斑斓的枣叶枣花看着天空。

一会儿又叹一口气,学着大人的口吻问爷爷:唉,这人到多会才能不干活啊?

爷爷一边不停地捆着麦子一边说:等着以后有了收割机、播种机,实现农业机械化,你们这代人,种地就不会这么辛苦啦。

话是这么说,可还得干活,不干活就没有收成。一代一代,父辈们始终演绎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艰辛命运。

成家后,种过十年地。分给我的两小块地,父亲赶着马车拉着农具,犁、种、收,包括喷打农药,全都包了。给他打下手的我,脸被晒得乌黑,到冬天才能捂白。那几年,我真的好恨这片土地!

父亲总说种庄稼这活儿,“三分在人,七分靠天”。黄土高坡,十年九旱。亲眼看着种下去的豆子苗长出三寸高,活活被晒干;芝麻正在开花,因雨水不足慢慢枯萎;玉米长到一米高,旱得叶子打扭直至发干;麦子灌浆时,老天没及时下雨,晒干的麦粒像麻雀舌头一样又细又瘪。

辛辛苦苦,起早贪黑,最怕种的是希望,收的是失望!什么时候才能旱涝保收啊?我恨这片黄土地!

忘不了收割麦子,天干麦燥,一镰刀下去,麦秆“沙沙沙”地响着,扬起的灰土把手和脸染成黑色,出点汗,一条条印子;摘棉花的时候,干棉花柴把手划出一条条血口子;出红薯的时候,镢把把手掌磨出一个个水泡……

带着对丰收的渴望,人们总是干劲十足,无论男女,都忽略了晒得黝黑的脸,浑天摸黑回到家,已经累得不行了,主妇抓一把柴烧开了水,盆里放点葱花倒点醋,舀两瓢开水一冲,把干得裂口的馍馍掰成块放进去,“开水泡馍”里夹一筷子油泼辣子,就是一顿填饱肚子的饭。

今年秋天回到家,恰逢父亲用大型收割机收回来八亩玉米,倒了一院子,有的棒子上还带着未脱净的苞皮,需要挨个翻一遍进行整理。这个浩大的工程,我和母亲坐在院里整整干了两天活。望着亲手建造的均匀的铺了一院子黄橙橙的“玉米王国”,我的腰直不起来,一双手也磨糙了。

正好墒情不错,收完玉米,父亲忙着撒肥料、打地、种麦,种完十亩地,傍晚回到家,看着剥完了苞皮摊开晾着的玉米棒子,直夸我的手麻利。

那一瞬间,我差点在父亲面前掉下眼泪。尽管平时懒散,我的个性还是随了母亲——狠活。就在前一天晚上,操劳了一天的两位老人很快入睡,我悄悄爬起来到院里剥了一三轮车的玉米苞皮,一直干到深夜。想着能替父母减轻负担,我全身是劲。干活,要趁早不趁晚,提早一小时干完也是好的。

双手不停地拨拉着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玉米,一边剥皮一边把剥好的棒子扔到远处,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像是在打一场攻坚战,干完浑身乏得没有一点劲。再瞅瞅不小的战绩,那收获的喜悦,像后浪推前浪一样,顿时将疲惫和劳累拍打在了沙滩上。满院金黄的玉米,让人心情放松,腰身也随即舒展开了。是啊,劳动,总是伴着汗水,丰收,从来都得之不易。

七十多岁的父亲,不顾儿女的反对,坚守着家里的十亩土地,还有二三亩翻整好的能水浇的沟地。他想着哪怕再种五年,直到干不动为止。我说你就不算投资,一亩地一季肥料得130元,种子50元,除草剂20元,收割100元,浇地120元,400元钱出不来。收回来要晒要扬要收,得用多少工。父亲反驳:照你这么说,中国老百姓都不要种地,这么多人都吃啥,喝啥?

听着父亲的话,看着他不再强健的身体,甚至走路颤巍巍的样子,我更恨这片土地!是土地让父亲劳累不堪,是土地让父亲舍不得离开家乡。父亲却满足地说,收秋种麦后一个冬天都闲着啦!听听戏看看书,多自在。是的,在我家的窗台上,永远摆着一摞书,即使农耕再忙,父母亲也要戴上老花镜翻翻看看。“耕读传家,洒扫庭除”是他们的真实写照。

除了平地上种的主要农作物小麦和玉米,父亲的沟地还收获了油葵、花生、绿豆、黑豆、芝麻、南瓜、胡萝卜等,甚至有一种中药材——决明子。吃的粮食是自家产的,菜是园子里长的,真正的自给自足。

我恨只恨自己没能生成男儿身,若是个正儿八经的男子汉,定要将家里田里的活计一肩挑,绝不让父母受累。而我是家里最小的女儿,有时回去碰到地里有活,父母亲也从来不让我沾边。他们种了一辈子地,却欣慰自己的娃在城里,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我不明白,他们到底是爱这土地还是恨这土地?

可我相信,所有为人子女的,想法都是极好的。可事实证明,年轻一代都出外谋生,无论北上广,还是二三线城市,最不济的工人,两三个月也可以赚回一年庄稼的收益。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永远是老爹老妈。

为什么我对这片土地再也恨不起来?因为我的亲人、我的根在这里![/size][/fo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