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兰下馆子

我和王秀兰在文艺界“共事”几十年，可谓老熟人了。由于她在蒲剧表演上的业绩大，国家给她的“待遇”就高，生活本应优裕。然而自小贫寒困苦的她，养成了十分俭朴的习惯，至今已86岁高龄，仍不曾改变。白发飘飘，衣着平常，拄着拐杖，在路上踽踽前行，谁也看不出这竟是一位声名远播的“艺术大师”！

既是老熟人，见面说话便是随便，间或还开个玩笑。有一天，老朋友们在广场相聚，王秀兰脚上穿着一双旧得不能再旧的、褪了绿色的“军人鞋”，与她的身份极不相称。我逗她：“想不到你当年还当过兵，是位老八路，这双鞋早该送到革命博物馆展鉴了！”王秀兰笑答：“你别说，我还真是当过兵。‘文革’时把我斗倒，不能再演主角，让我在戏台上当个群众演员普通一兵，枪一响，就倒了，穿的就是这双鞋。”

另有一天，王秀兰把已去世的老伴的帽子剪掉帽沿，只剩个圆壳子戴在头上，我戏称她是参加联合国“维和部队”归来的战士。她果然庄严地举手行了个军礼，引起大家一阵笑声。

过罢中秋节，我与王秀兰在广场见面——

我问：你八月十五咋过的？

王秀兰答：和女儿一家下的馆子（老百姓的土话，把去饭馆吃饭叫“下馆子”）。

我问：吃的都是啥菜？

王秀兰答：娃们点的都是好菜，可我都不吃，我自带着菜盒和蒸馍。

我奇怪地问：你的菜盒里装的啥菜？

王秀兰答：西葫芦、白菜、豆腐烩菜。

我摇着头说：啊哟，只怕全运城、全山西都没有像你这样下馆子的！与其这样，你在家里吃就行了，何必带上饭到饭馆里吃呢？

王秀兰说：过节嘛，孩子们都想在外边吃点好的，我只好陪陪他们呀！

——原来不是孩子们陪她过节，而是她老人家陪孩子过节。

王秀兰对我述说“自带饭菜”的原因：“年轻时唱戏，白天黑夜一台赶一台，经常不能按时吃饭，就是吃也冷热不均，渐渐落下个胃病。再加上光在唱戏上下功夫，也没学会在家里做饭。

有一次过年，剧团给每人发了白面和肉馅，让自己包饺子自煮自吃。之前，在外演出时，我买了个有名的‘翼城砂锅’，想把好不容易包成的饺子在砂锅里煮，不料砂锅里的水怎么烧也烧不开，最后只好把饺子又拿到团里大灶上煮。原来要使用砂锅，必先用它熬米汤，让汤汁把砂锅糊严实了才行，否则就用不成。你看，只会唱戏的我，连这个普通的知识都不懂！”

如今的王秀兰，一来为了保护胃，二来坚持多年的习惯，几乎每天只吃家里蒸的馍馍和普通的家常烩菜。

我劝王秀兰：年岁大了，要给身体提供应有的营养，适当地吃些蛋、奶、肉类和其他副食，争取更加长寿，为艺术事业再做些贡献。王秀兰的听力有些低，不知听清了没有，又是点头，又是摆手，乐呵呵地在保姆的陪伴下，缓缓地迈动着脚步，往家里走了。
（张旭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