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存社散文《老姐如母》

老姐如母

（刘存社）

老姐取名运珍，我小时候唤她运姐。

我出生在一个祖辈靠给地主打长工讨饭度日的家庭。在那兵荒马乱的特殊年月，由于娘家也穷得揭不开锅，我伯母抚养着比她小20岁的妹妹，到了冬天，伯母就拉着小妹拿着打狗棍踏上讨饭之路。我父亲二十大几了还娶不上媳妇，伯父与伯母就做主将伯母的小妹嫁给了父亲。新中国成立以后，我父母先后养育了我姐、我、妹妹三个子女。

父母目不识丁，我想是穷怕了的原因吧，母亲性情暴躁，坚信棍棒下面出孝子，我从记事起，就在非打即骂中度日子。我姐运珍大我4岁，母亲每次动手要打我时，她都力所能及地护着我。记得在我五六岁时，我一位当兵的叔伯哥回来给我买了一个手拉的小孩蹬车小玩具，刚玩了一天不知怎么碰掉了一条腿，母亲见后不由分说就是一顿打，运姐见状把我拉到一边护着不让打。以后每遇到母亲要打我，我就希望运姐在身边，因为只有她能保护我。

1960年，我5岁，由于自然灾害及其他原因，每天从大食堂领回的只有胡萝卜顶熬的稀汤，当时老想萝卜弄哪去了，怎么光剩萝卜顶让人吃，不知隔多少天才能领一次蔓菁汤，每次都是我吃蔓菁，运姐喝汤。当时我饿得肚子疼，躺在炕上哭，为了止疼，她将枕头放在叠好的被子上，然后让我趴在上面肚子就不太疼了。母亲回来问趴在那里干啥？运姐说：他饿得肚子疼。如今，过去60年了，当时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一天，我觉得屁股后面有一个发凉的东西，我还穿的开裆裤，不敢看也不敢说。走到大门口，运姐说，你站住，你屁股里掉下来一条虫。她捡了两根柴棍夹住拽了下来，那是一条约五寸长的蛔虫，可能是因没有营养饿死后才被排出来的。

记得还有一次，每当我大便时，运姐都要蹲在一边用小棍拨拉着看，突然一天早上，她高兴地叫着说，屙下来了！原来是一个未打开的扣针，我不知怎么咽进肚子里了，庆幸的是扣针没有打开，那时也没去医院拍片，就这样化解了一次危机。

15岁那年放暑假，我跟上生产队到黄河西岸割野生黑豆，脚被芦苇扎破了，由于烧焦的芦根没有拔出来，找遍了当地的中医也没有治好。在风陵渡医院住了两个月，做了刮骨手术，还是长不住。医生说，如果一直愈合不了，这只脚怕就保不住了。运姐当时已出嫁，一天她回来说：“听巷里人说，麻绳还要拣细处断哩！”看她那表情我知道，她心里是多么难受。以后她每次回来都要趴在我脚上看，希望能有奇迹出现。一次，她摸着我的伤脚说，这条腿都细了。我知道，她是怕我成了那断了的麻绳。不知怎么，我老想着她能回娘家来，见到她，我心里就感到踏实。一直到后来，只要一见我洗脚，她都要看我脚上的伤疤。

我记得运姐没有上过几天学，我上学时她就不上学了。只记得有一天，她搬着凳子和书包回家的情景，那时她也只有十一二岁，我不知道她因家庭经济困难而辍学了。

后来她自学裁缝，又不识多少字，每天在油灯下一字一句结结巴巴地念那画满衣服图样的书，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硬是学会了。村巷里的人过年过节扯了布让她帮忙做衣服，成了她的乐趣，我也第一次穿上了她做的制服裤。改革开放那几年，她还把缝纫机搬到集市上加工衣服增加家庭收入。

高中毕业后，一次县文化馆通知我参加一个美术创作班。运姐对我说，你去后看能不能给人家说不回来了，就在那里。我知道她是想让我出去工作，她不知道那是多么难的事，不是你想不回来就不回来的。

1976年冬，我要参军入伍，在一个寒风刺骨的早晨，天还没亮，新兵列队在风陵渡车站。一个黑影突然跑到我跟前，一边跟着队伍跑，一边往我口袋里塞鸡蛋，我一看是运姐，心里感到既温暖又难舍，我就要离开她奔赴千里之外的塞北高原，不知何时才能见面！

到部队几个月，我收到一封家信，落款是运姐，是让别人代笔的。信中说，家乡误传我在部队出了事，已不在人世了，问我是真的吗？我莫名其妙，立即给她回信说，纯属谣言。她收到信后，让我一同学看是不是我的字迹，确认无误后才放心。我若真的寻了短见，那对她的打击将是多么大啊！

父母相继离世后，我才真正感觉到老姐那里已成了我的家，我们已到了相依为命的年龄了。前年我不小心，脚被油烫了，不能走路，在家休息。一天，老姐打电话说，她晩上做了一个梦，可能你有什么事？我说脚烫了，你怎么知道？她说昨晚梦到了。不知她是冥冥中感觉到的，还是真有什么感应，我想她一定是时刻牵挂着我，盼望我平平安安吧！

现在我已过花甲之年，老姐也到了古稀之年，我每次去看她，她都要去地里拔白蒿或甜苣，蒸我爱吃的菜疙瘩。看我吃得很香的样子，她是那样满足。在她心中，我还是当年的小弟弟吧！

父母在，家就在，老姐如母，我的家还在啊！老姐给予我的就是天下最无私的母爱，我庆幸有一个老姐，如果还有来生，我还要做她的弟弟，还想享受她如母的爱护，并将此大爱传给我的子孙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