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条冰瀑 —— 张雁萍散文

那是在中条深腹更深处。

先是攀爬，尽乎残酷的攀爬。说是路，其实没有人迹，齐人高处满是荆棘，脚下全是滚石。想不出前面会有什么景色，也不去想这样攀爬的目的是什么，目标在哪里。

突然，峰回路转。

看到了，那隐居在深山里的山溪。

不，那不是山溪。

那是凝固了的流动，是无声的鸣响，是充满激情的沉静。

没有人想到，会有一处震慑人心的风景在远处静静地等候着。在这人迹罕至的中条深腹的更深处。

冰瀑！

冰瀑……

高高地，很多的冰从两崖间以不可阻挡之势奔突下来。在奔突中，不知有多少生命纠结在一起，不知有多少感情交汇在一起。它们，凝成了一块巨大的，白得无瑕，白得耀眼，白得晶莹的冰，垂挂下来，就那样万种姿态、万种形状地垂挂下来。在落入深潭时，潭也结成了冷凝的固体。凝固的溪水，你挤我拥地，在冰潭上，开出亿万朵怒放的冰花。这冰花，又簇拥在一起，叠加在一起，围拢在一起，形成一个更大的不像任何事物，却又可以让你联想到任何事物的形状。

也许是久居深山人不知吧。那冰，从高高的几十米的崖上，一挂儿下来，聚成潭底的近两米高的冰花，一色儿的白。

白得夸张，白得出人意料，比玉更润，比雪更亮，比月更静。

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像不着一尘的君子，像通透无染的童子，更像明了世事、不发一言的高人。

它没有翼，但它如翼的形状肯定可以飞翔。

它没有口，但它哗哗地诉说了几千几万年，只是此刻不想说。

它没有思想吗？可是，有谁能比隐者更深刻？

它是一只能随时飞走的鹏，一个随时可以口若悬河的人，是一个笑看幼稚世人慢慢成熟起来的智者。

它容许我们人类在时间中长大。

在与它合而为一的时候，我爱上了它，就像朝圣者拜谒心中的至尊之王。

它，冰瀑，是中条之魄，是晋南之魂，是条山群峰之精气，是晋南乡党之灵感。

冰瀑之首，当为水峪口。

水峪口并无夺冠之意。我之所以力推它为王，是因为水峪的冰瀑之多，从进了山口就不断次第呈现。是因为水峪口的冰瀑之异，有的喷涌而出，层叠成圆形的最奢华的冰床，有的自右而左，悬挂成褶皱的最壮观的冰帘，有的依山而浸，润漫出一片光洁透明的冰墙，有的空谷回响，在冰层的深处，流动着带有哨音的冰下泉。

这些冰瀑，透亮的，在阳光下旋着七彩的光圈。

怒放的，在冬日里开出春花的动态。

但，透亮却不张扬，含蓄地在沉默中固守自我。

怒放却不娇媚，虽是花朵，却开得铁骨铮铮，可歌可泣。

我古老而年轻的冰瀑，如春花一样，一岁一枯荣，年年盛大开放，开放了几生几世。却不像松柏那样，一冬一年轮，记录着时间的痕迹，才更显出它常长常新。

春天温暖的手一抚，冰瀑化了，揉成一潭的春水，依顺成一溪的歌声。

我在冬天，想着冰瀑溶成水，欢快奔腾的样子。

在春天，怀念溪水凝成冰，挂成瀑，固态的思索的状态。

水一思考就凝固了。

冰一幸福就流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