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好个冬——朱艳丽散文

天冷好个冬

朱艳丽

时光在不动声色中翻动着它的经卷，不知不觉间，迎来了寒冬。早上出去跑步，路边的树木都穿上了清一色的长白靴，风扫过鼻尖，竟有点生生的疼，才感觉天切切实实冷了。

立冬，小雪，大雪，冬的脚步有条不紊，季节随着频频而来的寒潮一日日加深。冬临人间万木衰。风清冷刺骨，草卸了妆容，树百无聊赖地晃动着枝丫，裸露出与这个季节相符合的枯色。枝头几片来不及与树告别的叶，被彻底风干了水分，就那样被留在了冬里，定格于一幅瘦尽的干画。

辛苦一年的农人，因为冬天的到来，也终于有了几天难得清闲的日子。自古人们秋收冬藏，是为了能在滴水成冰的日子里足不出户地围炉取暖，居安度日。这里的“藏”是收藏农作物的意思，细推敲，这“藏”字也与人的活动相关。寒冬将至，人在一定程度上也隐去了踪迹，安心宅家。冬天里，人像是处于一座封闭的城里，把自己重重包裹起来，心安然，不见客，独享一份孤寂清静。茅盾在他的《冬天》一文中写道，人们对于四季的感受分别是：“游春”“消夏”“悲秋”。那么冬呢？我觉得应是“憩冬”。

严寒的日子里，人变得格外慵懒，可以连续几天不出门，一件宽松舒适的家居服便可以度日。世界仿佛安静下来，街道冷清得有点寂寞，风吹着长号穿行在空旷的道路上，行人车辆均是行色匆匆。除了有必要的外出，大多时候，人们的活动均以宅为主，窝在暖意融融的家里，固步守心，怡然自得。

在冬天，会突然间心血来潮，翻开弃置已久的女红，幻身于一位头挽发髻、束之闺阁的古时女子，纤纤素手，一针一线地绣心养性；会在有阳光的窗前，就着悠悠古曲，悉心品一杯很淡很淡的茶；会与一盆心怡的花、一本喜爱的书目光缠绵，让心跌落在红尘以外的世界。在冬天，一定要做一些闲事，才是对这个季节的不辜负。

冬日里，也会彻彻底底沉浸于烟火之中，为携着严寒归来的家人捧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或是鸡蛋面，碗里漂着碧绿的香菜与葱花。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想必，人世间最朴实的美好莫过于平淡岁月里的默然相守。寒冬里，与至爱的人相伴着走过每一个庸常，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生命便是由这诸多的平常日子组成，安然于一盏茶的馨香、一碗粥的温情，回望却是满满的感动。

晨练也随着日出时间而推迟了，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口罩，只露两只眼睛。望着镜中自己全副武装的模样，竟有点傻傻地想笑。如此打扮也唯有在冬天才有。冬，颇像是位深情款款的雅士，邀你去参加一场蓄谋已久的化装舞会。

公园里，寂静一片。偶有鸟儿细碎的欢唱，动听的音符潺潺如流水，从光秃秃的枝间流出，清冽，润喉，声声动心。这是冬的馈赠，给那些不惧寒的人。

鸟儿们在唱着冬天的歌谣，跃动着清晨的旋律，它们一定是嫌这个季节太过寂寥了，想为它添加一些风情。鸟儿不怕冷地守着一个园子的枯荣岁月，守着一个冬天，它们是天地间最勇敢、最可爱的生灵。树木裸露着枝干，显现出俊美的身形，在人的面前一览无余。冬，原是一个让万物还原本真的季节。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突然想到这么深意的一句。冬，深沉含蓄，是最经得起咀嚼的。

偶尔可以碰见一两个人，均捂着帽子，戴着口罩，浑身被棉服包裹，辨不出熟悉与陌生。所有的树木都静立不动，寂静许是冬最美的韵致罢。而我爱极了它的样子，在这样的时光里走走，很美，很享受。

从春的萌动，到夏的蓬勃，秋的收成，至冬的沉静，时光悠悠划过一页页悲喜。该开的花已经开过，该落的叶已经凋零。尘埃落定时，心该是一片无澜的湖，无喜无悲，淡泊自在。

季节向晚，时光仿佛暂缓了匆匆的步履，让人有片刻的闲暇回望来路，与光阴对坐，与自己握手言和，感受生命一寸寸流过的厚重与美好。冬，让人的脚步慢下来，安然停泊在季节深处，可以美美地打个盹。

趁着夜色，初雪乍来，洋洋洒洒，只轻盈几笔，冬便诗意翩然起来。也有晴天丽日，突然想出去透透气，趟一趟冷的滋味。山寒水瘦，万籁俱寂，整个人像一只冬眠的蛙出洞，心会在突然间舒展开来。

隔水相望，远山如黛，只比往日多了一件洁白的披风，顿显俏丽几许。一袭素妆，落落大方，让望见它的人心中生出几多欢喜。隐隐苍山远，即使阳光明媚，闹市的暖流也进不去，天然的美就这样被严寒存封一整个冬天，喜欢的人可以尽情清赏。想到祖咏的诗：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这是冬与众不同的诗意，冷艳逼人，美得让人浮想联翩。就这样，立于冬天的风里不觉冷，遥望行止，不舍离去。

听到一句歌词：如果你有空，陪我过个冬。喜欢这样感性得随意却顷刻间触心的句子，柔软到无骨。冬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寒风凛冽，晚来天欲雪的日子，有故人相邀，温一壶酒，对坐清谈。酒香四溢，冬天被隔在门外，一屋子的暖，融融铺开。于无声处，端起，放下，情怀全在杯中。抛去凡俗纷扰，饮无事之酒，乃人间美事，即使平日不饮酒的人，此时也想酣畅地醉一回。冬的一切活动仿佛均与暖有关，眷恋红尘情暖原是人之本真。

如果再来一场淋漓的雪，冬就美到极致了。就可以踏雪寻梅，与相爱的人一起白头，在冬天里留下两行清晰的足迹。

眼下冬至已过，时光缓步至小寒、大寒走来，进入一年中最冷的“数九天”。偶遇“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的奇妙诗句，颇为喜爱。据传，道光皇帝亲手绘制了一幅《九九消寒图》，上面书写着“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九个双钩空心字，每个字都是九划。道光让大臣们逐日描红填写，每一笔代表一天，每字代表一个九，一日日叠加了写，九个字代表九九八十一天。等到九个字都描完，春天也便来临了。这便是《九九消寒词》，也称《九九消寒图》。唯美浪漫的“写九”是古人熬冬盼春的消寒方式，可见他们的情致与浪漫。

细思量，人们“数九”其实数的是期盼，“写九”写的是日子。安然于冬，修得一颗素心，感受时光悠悠之韵脚，也是清寒天气极美的消遣了。

今冬，不妨让我们做一回雅士，如古人那般日日读书、习字，一笔一画，谦恭真诚，细数光阴，静倚流年。天气极寒日，便是春在叩门时。心中装着对春的期盼，不疾不徐，就这样，日日数到暖，静候春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