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光棍汉们（下）小说 闻喜 杨俊

八

三爸是因肺癌2020年6月20日天亮时病逝的。他是低保户，没有儿女，此时因贪腐被判刑七年的大哥应该还在服刑，刑期还有半年多；再说那时疫情防控那么严苛，就是大哥是自由身能联系
上也回不来啊。这样村里办事人把二哥和我当成三爸亲儿子穿起了孝服。但关键是安葬费谁给出呀！二哥打电话问询了承包低保户的乡镇脱贫干部，像三爸这样马上六十岁即是五保户的人去
世后国家有没有安葬的补贴政策呢，得到的却是否定回复。

正在二哥和我为安葬三爸的费用发愁时，二哥的手机银行卡提示收到了两万元汇款。二哥和我都觉得很意外，但排除了二嫂和大嫂汇款的可能性后，那就只有大哥了，可是大哥应该还在服刑
啊，莫不是已提前释放或别的什么原因出来了？也许是大哥刚出狱不愿露面甚至不愿透漏信息吧！可是数千里外的大哥怎么知道三爸去世了呢？

汇款并不算太奇怪，更奇怪并令人震惊的是，因三爸的去世，我们才知道了他在外面还有个儿子仇步！

三爸去世的第三天傍晚，我和二哥在棺材前守着，忙了三天了我们俩都有些疲惫，在铺于地上三爸用过的脏烂被褥上，二哥盘腿打盹，我双膝跪着迷糊。忽然一股风般进来一个块头高大的年
轻小伙，身穿蓝T恤黑裤子，头上遮个鸭舌帽，戴着一个黑色大口罩，到三爸棺材前盯着小祭桌上我三爸的遗像看了看，“扑通”一声双腿跪下，连磕三个撞上破被褥的响头，站起来转身就走。
等我和二哥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出了屋门了。我随后撵出大门，差点与进大门的二蛋老母亲相撞，我忙伸手将她扶住，望着那个人影远去了。

前几年孙二蛋和两个儿子都外出打工了，家里只留下老太太一个人。老太太身体不好，有高血压血脂稠毛病，头晕不能多干活，尤其不能上高爬低，有她不便的活，老太太都是找我三爸给干
的，甚至有两年的收秋种麦，也是我三爸给她家操持的，有一次过年回来二蛋象征性地给了我三爸八百块钱。这不，三爸去世了，老太太伤心地哭了一场，这三天里有工夫就一趟一趟地过来
帮忙。

二蛋老母亲对我说，仇家小子和你们弟兄啥关系呀？我咋不记得你们弟兄仨谁和他有来往呢！二蛋家与我三爸住的都是老宅子，在这胡同里做邻居几代人了，对我们一家人的亲戚以及交往的
村里同学朋友，都很熟悉的。我问二蛋妈咋知道刚才出门的是仇家的仇步呀。她说前几年仇家种了十几亩药材，她在仇家捋药材一干就是一个多月，对仇步熟呀。可惜这两年他父亲得胃癌到
晚期了，四川小媳妇也跟上受罪，如今儿子三十多了，即使家院里盖得那么好，女儿倒是早早嫁了，但这样的家庭，儿子却是找不下媳妇啊。

回到屋里，二蛋妈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我和二哥说，你哥俩还不知道吧，仇步家邻居好几个人都对我说过，仇步是你三爸的儿子呀！说那些年你三爸和仇步他爸一起在村里当小工干
活呢，尤其是仇家盖四合院时你三爸在他家帮忙从头到尾，好几个月啊。他们说你三爸就是那个时候和那四川小媳妇好上的。我和二哥听了二蛋妈的话非常震惊，不过再回想刚才仇步的背
影，想起在村里曾经看到过他的面目神态，还真有些酷似三爸呢！

今晚能偷偷过来为三爸磕三个响头，更证明了仇步是我三爸的儿子。也许是他的母亲让他来看三爸最后一眼的吧。但不管是不是，让人家来为我三爸守灵送葬是不现实的。至于以后是否能两
家来往，就看亲情缘分了。

这时候孙二蛋大儿子孙家福的缅甸媳妇跑进院子站在屋外叫奶奶回家安置自己三岁的孩子睡觉呢，说这小孩子习惯了，一到晚上谁都哄不睡，只有老奶奶陪着才肯躺下睡啊。听着屋外说话那
不太标准的汉语发音，我不由想起了这位贩过来或偷渡过来到了孙家的缅甸媳妇。

孙二蛋媳妇宋丽娟和我大嫂同村，两家离的很近关系很好。她嫁过来后生了两个儿子，本来还想生个女儿，但受不了计划生育罚款而结了扎。孙家的境况比我家强些，但在农村也属一般家庭
——如今的广大农村大多是这样的家庭啊，为给两个儿子盖房娶媳妇，父子三人常年在外打工，等攒了一些钱把家里房子盖好，准备先给老大说媳妇婚娶时，没想到水涨船高，儿子说媳妇的
条件成了在县城里买楼房，有小汽车，还有的要求男家为女儿找个正当的工作呢。农村家庭谁家有那么大的实力，能给女方找个工作呀。于是两个儿子都被搁置了起来。熬到都过了三十，一
家人彻底着急了。他们决定给老大先结了婚再说，哪怕找个二婚女人，甚至带个女孩的女人都不再嫌弃。至于老二将来倒插门去个好人家吧。谁知委托媒人前前后后说了七八家都没成，有一
家甚至该拿的彩礼和财物已经都到位了，马上定日子结婚呢，人家女方又不愿意了。后来两家为彩礼乃至二蛋妈提出吃饭的钱都让退回来呢，但哪可能呀，最后两家由乡镇民事调解员出面，
才得到了那些整数的彩礼钱。

也是机缘巧合，等孙家这桩婚事“官司”基本打完时，二蛋舅舅给他们孙家带来个好消息，说有个从缅甸过来的姑娘，想在这边找个家呢。二蛋妈一听，一百个不同意，说周围村庄发生过这类
事啊，女方收到彩礼后在男家过一段时日，瞅准个机会就偷跑了，弄得最后人财两空——这类骗婚的事电视上也经常爆出来呢。可是二蛋舅舅说，这个姑娘的来历绝对可靠，是他原来一起打
工的弟兄给介绍的，应该没有什么风险。

孙家老少经过几天商议考虑，狠下心来回复了舅舅，说赌一把，大不了被骗十万多块钱吧，总不能让三十大几的小子这辈子打光棍吧！没想到，孙家这一次赌竟意想不到地赢了。几年来缅甸
媳妇不仅没有偷跑，而且慢慢说汉话与人可以交流了，还能在家做饭收拾家务，两年后生下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所有见过孙家这个男孩的人，都说人家比别的小孩聪明得不是一点，说那模
样神态和反应，就不像我们农村里的孩子。关于这一点，村里有文化的人开玩笑地说，这是生物学上的杂种优势。试想我们这里与缅甸相隔几千里，人种基因差异很大，两者结合的话后代会
无比聪明。二蛋妈听着这些话糙理不糙的说法，每天见了谁都是大笑脸，心里乐滋滋的。也许他们一家都很庆幸，这一把竟赌的这么准。

不过遗憾的是，孙家得来这个缅甸媳妇没有户口，没有身份证，属于人们所说的“黑户”。这媳妇生了孩子后，只能由孙家福与这孩子做个亲子鉴定，根据父亲的亲子关系报上了户口。因此从
严格意义上说，二蛋家的孙家福无论从法律层面上说，还是从户口本的显示来看，都还是处于非婚状态的“光棍汉”。

二蛋妈走后，二哥和我商量起老爸安葬那天抬棺的人员安排来了。

九



我爸停灵第六天大早，在昆山打工的姑姑的儿子关辉用摩托车载着姑姑在数九的寒风中来了。关辉一进门就趴在棺材前额头贴在铺地的烂被褥上象征性地嚎了几声“大舅”，自己就站起来了。
坐下后他给我们几个兄弟解释说，昨晚才赶回家里。如今打工的厂子虽不景气，但管理依旧很严，不能随便请假的。他这次请假，老板规定五天内必须返回，不然就没岗了。我知道表弟关辉
当年娶媳妇也相当不易。他姐姐出嫁后姑父转着村收废品，姑姑跟着村里包工队当小工，他自己在外打工，几个人挣了几年钱才为他娶了媳妇。结婚两三年生了个儿子后他们小两口把孩子丢
给姑姑和姑父照看，一起到昆山打工去了。大概有三四年的工夫吧，表弟媳妇与他们厂一位死了老婆的车间主任好上了，表弟百般劝媳妇回心转意，但毫无结果。后来他俩回来悄悄办理了离
婚手续，返回昆山后表弟媳妇就和那位车间主任结婚了，之后一次都没回过家，再也没有回来看过他们的儿子，如今儿子已经十六岁了，在县高中上学，放假回到家由姑姑招护着。真是祸不
单行！前几年姑父得了严重的脑溢血，在医院住了几个月才保住了一条命，但失去了语言功能，两条腿再也站不起来走路了，每天需要坐着轮椅，同样也是由姑姑照料着。表弟立誓这一辈子
再也不婚娶，将尽心尽力把儿子养大成人成才，给父母养老送终。

下午我刚送走姑姑和表弟，就接到快递电话说有我一个快件，我独自快快出门到村街上拿回来就又忙活开了。因明天我爸就将出殡，昨天已在院外大马路上搭好了灵堂灵棚，今天一整天帮忙
办事的都在忙活取回订购的所有的熟食、生菜以及殡葬用品，一切准备到位，就剩明早移棺到院外的灵堂了。

为老爸守灵的最后一夜，我们弟兄三人都要坚持，下午妹妹也要留下守最后一夜呢，但我们考虑到她作为出嫁女儿，婆家是明天葬礼上的主祭之家，需要好好准备，不敢出啥差错让别人笑
话，因而就让妹夫带她回去了。

凌晨一点多，我起身上厕所，看到大哥二哥已经斜躺在地面铺的被褥上迷糊住了。我在厕所掏衣兜时，才发现了傍晚取回来的快件。蹲在厕所，我撕开快件看了起来，原来是大嫂手写来的：

斌弟节哀！人世匆匆，终有离别。有的是生离，如我和你大哥；有的是死别，如你们和父亲。

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已想开了，早已不恨你大哥了。他做了那样的高官，也许有他的难处，可能和我真的不再适合。要怪只能怪我命不好吧！可就是苦了儿子了！离婚时我们娘俩坚决和他一刀
两断，一分钱不接受他的资助和对儿子的抚养，也正是这样错误决绝的决定，导致后来我和儿子两个挣钱一直也没买不下房子，他也结不了婚啊。再说天道有轮回，你大哥也得到了应有的报
应和惩罚。但即使这样，我也不想见他的面，我无法面对。本来我带着象雄回来送别你爸，想着一定要把老人家送到地里的——想想那么些年在家里，你爸你妈对我这个儿媳妇是没说的啊，
尤其你爸脾气好，一辈子好人与人为善，我没有理由不把他老人家送到坟地的。但你大哥回来了，我只能走。不过你放心，我会后天大早起来到你爸妈的坟头去磕头祭拜的，并将我向你要回
来的日记本烧给你父母，让两位老人看看当年我这个儿媳的所思所想，许多年后当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见到你大哥时，会替我再抱不平一番，以便来世不要再害第二个女人了，尤其你的母亲能
做到。

再就是说说我自己，我的儿子，还有你。斌弟，那些年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但那是极不现实的啊！别说在咱们思想观念如此落后且封闭的小乡村，就是在大城市里也不会承认和容忍那种感
情的。因而我本来还想着自己亲自在家里把象雄抚养成人，但村人的风言风语使我不得不离家出外打工了。这一辈子我都特别感激你和你爸替我把象雄养大成人了！他虽然没有像我和你大哥
期望的那样，但毕竟走了一个农家子弟所能走的正正经经的打工之路，没有走上歪路邪路啊。

说起来我当年也是有文化有理想的女性，出身于农村里首先较富点的家庭，可是我如今为我有着那段在南方的耻辱经历而无比羞愧!我知道你已知晓我在南方干过什么职业，前几年孙二蛋给我
发过一次手机短信，说他给你说过我因年龄偏大，住在民工区做野鸡呢是吗？收费也少得可怜是不是？并且还说我也给过他一次对吗？是的，一切都是真的，但有的也不是真的。一切都是为
了给我的儿子象雄买房子娶媳妇呀！我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能有多少办法呢？二蛋还说他把我身上最私密处的特征和脚趾染成红色的特点都给你说了，他就是个令人不齿的流氓、人渣、垃
圾！他肯定不会对你说那天大中午是他强奸了我！那么大的广州城我也不知道他是怎样找到我的住处的，大中午和我正说着话他就像饿极了的野兽一样扑向我，我丝毫没有反应过来，叫天天
不应叫地地不灵。之后他扔到床上五十元钱，我顺手拿起砸到他脸上并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骂他“滚出去”咒他不得好死全家遭祸。我第二天就搬离了住处，后来又换了手机号。前几年他给
我发短信是从他媳妇丽娟那儿得知了我的手机号码，我又换了手机号并告知丽娟谁也不能告知，包括她家二蛋。

其实我干那种职业就两年半。有一次大大刺痛了我，之后坚决不干了。那就是我接受了一位与我儿子象雄年龄一模一样的年轻人，他满嘴脏话折磨着我，我泪流满面地忍受下来。这一次彻底
击毁了我的身心，我非常害怕这种事让儿子看见或知道了，那将是自己和儿子一生的噩梦，我们这个家会万劫不复！他本已有个因贪腐入狱的父亲，不能再有一个如此不洁不堪的母亲啊，如
果那样孩子的一生就真的毁了。我彻底告别了过去，在东莞一个富裕家庭做保姆，伺候一位高度瘫痪在床的老太太，给的报酬很多，干这样的活虽然十分脏差累，但挣得钱是干干净净的，心
里很踏实。我好好干了几年挣了一些钱，加上儿子挣的钱，为他在广州买了楼房，但他至今一直没找下对象，他入狱服刑的父亲成了他找对象的最大障碍。现在他爸刑满释放了，至于以后是
否能找个媳妇结婚就看他的运命和造化了。

我在农村生活了那么多年，又在南方城市漂泊了这么些年，看到和接触结交了不少农村出来的女孩子，关于农村适龄男青年如今这么多光棍汉，算是悟出其中一些缘由了。首先是那些年的计
划生育政策，尤其农村家庭都削尖了脑袋生男孩，导致农村男多女少比例失调的严重现象。再者就是农村女孩观念的彻底变化，上大学出来的农村女孩一般绝对不会再回农村了，就是那些没
有上过多少学无学历无文凭的农村女孩，只要到了城市打工，也被城市的繁华迷乱所吸引，再不愿嫁给村里男孩回农村了。我看到和接触过的好多农村女孩，人家能在城市里跟着大自己好多
岁的男人混也不愿回到农村——那些老男人有的足可做她的父亲甚至爷爷！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我就会痛心疾首地喘不上气来，这个世道真是颠覆性地变了啊！还有就是巨额的彩礼、城市
里买婚楼和排场的婚车等，也是一般农家儿子翻越不过去的婚姻大山啊。农村光棍汉问题已成为一个死结，像原始人面对一道现代奥数题，没有解的，只能是随着岁月漫长无情地流逝而自生
自灭了。

对了，说到计划生育在农村的效果，如今全国范围内有两个极端县强烈地显现出来了。一个是江苏如东县，比全国提前10年实行计划生育，当年家庭一孩率达到令人难以置信的95％以上，是
《人民日报》表彰的计划生育榜样县，而今比全国提前20年进入老龄化，不说别的，就说这个县的中小学十年间总数减少了一半！相反的一个极端例子是山西的翼城县。当年全国准备一刀切
实行计划生育时，山西科学院有一位教授极力反对如此搞，建议允许一对夫妻生两个孩子，不过俩孩生育的时间间隔长一些，十年八年都可以。遭到有关部门多次否定这位老教授一直在苦口
婆心地上书，最后为他在翼城县划出一个计划生育政策特区做试验。如今这个县的人口无论男女比例还是年龄段比例都非常均衡。但从没有国家报刊大力宣传过。——真是的，我向你说这些
干什么呢！我们都是这个国家最底层的一群生灵，都无力改变这一切啊。

好啦，斌弟，不说别的了。最后想说的是，随着你爸的去世你们家的一页也算彻底翻过去了。以后兄妹们都是各过各的日子，没有你爸拖累了，尤其是你，照顾他老人家这么多年，你以后也
要为自己的事好好打算打算了。

就写到这里吧。再请节哀！多多保重身体，多多保重！

十



今天是2023年元旦，是我爸出殡的日子。按乡村千百年来的风俗，老人去世在家由儿女守灵七日出殡。考虑到老爸生前多次表达过的遗愿，我们兄弟三人商定把他亲自抬到坟地，三兄弟每人
抬一个棺角，剩下一个棺角由孙子象雄抬着。后来大哥说象雄差一辈，不符合老爸遗愿。这时有人提议让妹夫抬一个棺角，但又有人说他是外姓人。正商量争论不定时，我猛一下眼前一亮，
想到了三爸的儿子仇步！这个当然拿不到人面上来说的，于是大哥和我给二哥说，让他出面找仇步说这个事，对外就说帮忙呢。没想到二哥让人叫来仇步说明情况时，他竟很爽快地答应了，
并表示出殡当天早早过来，从移灵开始抬棺直到坟地。

我爸生前还有一个特别的遗愿：不与母亲合葬，埋在她的坟旁即可——活着时让她窝囊了一辈子，死后不愿再烦扰她，在旁边守着就行了。从这点来看，我爸也是一位懂世间情感的男人啊。
关于这一点，我们兄弟三人也遵循了。已告知挖墓人在我们母亲坟墓的右侧再挖出一方墓穴来，人家也照办了，为此二哥还专门到坟地去探看了一下。

这样我爸去世的第七日，大早起来包括仇步在内的我们兄弟四个抬着老爸棺材的四个角，由其他办事邻居村人帮忙，一起将棺材移出了小北房，放在院外大路上搭的大灵堂里了。

九点多钟开早饭的时候，院子里已站了黑压压的几十号人。有本村的邻居朋友，包括齐春生和大虎、小虎叔侄三人，邻居孙二蛋和他的两个儿子，本村妹妹家已26岁还没结婚的儿子歪歪也早
早过来了。十点钟表弟关辉骑摩托车载着姑姑也来了。我看到二哥的工友和邻村朋友，还有其他认不出来甚至不认识的人，他们和我们弟兄四个、几个侄儿一样，大多是村里的光棍汉。疫情
放开了，整个院子的人没有一个戴口罩的，包括大哥也摘下他戴着的大黑口罩，扔在院子里的垃圾平车里。院子里所有人都在尽情地呼吸着，大声地说着话，那呼吸和说话从嘴里呼出来的暖
气流似乎在小院的上空弥漫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我爸真是有福啊，殡葬这天竟能来这么多人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

葬礼简单而有序，办事经理拖着长长的声调高喊着每一亲戚家祭奠何种礼品礼金几何等，宣布完毕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等到我爸葬礼上的大祭妹妹家祭奠完毕，我们刘家所
有大小人等举行了隆重的本族人家祭。而后在这世上活了七十六个春秋在疫情中逝去的老爸就该上路了。我们兄弟四人每人抬着一个棺角——大哥二哥抓住棺头二角，我和仇步抓住棺尾二
角，刚起步好像有人提前安排好了似的，本村邻村其他的光棍汉们都一拥而上，抓住棺材周围各边，所有人齐齐一声震天喊，我爸的棺材被抬起来移动开了，抬出了灵堂，走过灵棚，走上村
里大路和主街道。这时不知是谁大声起头开始唱起了二十多年前刘欢演唱的《好汉歌》，所有人都跟着齐声大唱起来；

“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说走咱就走啊，你有我有全都有啊……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啊，风风火火闯九州啊……”

在这新冠疫情放开后2023年的新年第一天，这支由我家光棍汉为主、本村邻村光棍汉们组成的为我爸送葬的蔚为壮观的队伍，一直大声唱着《好汉歌》，声势浩大地把我爸棺材抬着，专门在
村街大道上缓慢走着转了三大圈，而后轰轰烈烈地抬到墓地埋在我母亲的坟墓旁边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