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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我家的光棍汉们(中) 小说 闻喜 杨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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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4 09:43: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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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去世第三天一大早,我刚打开大门,齐大虎和齐小虎哥俩就拉着一平车大白菜,平车辕杆上担着一大扁木盒冒着热气的豆腐进家院了。我再三给他哥俩说,白菜和豆腐都已经分派人定下
了,不需要这么多。大虎只说,刘叔,我们知道的。白菜是我地里种的,豆腐是小虎作坊今天大早起来现做的。主要是让帮忙的大家伙们这几天吃的啊。

我紧着问小哥俩——其实他们都不小了,老大已过三十,老二也**十了,但都还是光棍汉——两样菜蔬共多少钱呢?这时小虎说道,刘叔别那么见外呀,你和我爸啥关系我们心里都有数啊。
前多年要不是你救他回来,我们如今连爸的面都见不上了呀。

我接着话头问起他们爸的情况,哥俩几乎齐声答,还是那样啊。小虎又说,如今疫情放开病毒感染率这么高,不知他能不能挺过去呢。虽然他眼瞎声哑了,但耳朵好使得很,昨天下午就听说
这边爷爷去世入殓呢,躺在炕上对我们用剩半截的胳膊比划着“嗷嗷”叫,我们猜了半天才明白,他是催我俩赶快送过来些大白菜和豆腐啊。我告诉他明早我天不亮就起床做好豆腐送过去。这
不早早过来了啊。

在整个凤凰村,大虎小虎的父亲齐民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比我大三岁,原本与我二哥是同班同学。但因为都不上学后,在村里帮工或出外干活,我俩走得特近,慢慢就成了亲兄弟般的铁关
系。我们一起在村里或邻村建筑队当过小工,在吕梁山的好几个私人小煤窑挖过煤,后来还在晋中地区的两个砖窑厂干过。民生哥比我年龄大,个头高身块壮,无论在哪儿干活他都照顾着
我,有时不声不语就帮我把活干完了。所以那些年我对他更多的是感激和敬重。

1992年夏秋母亲病重,二哥打电报让我回来见母亲最后一面。我与民生哥在私人煤窑分别,返回凤凰村,并捎回来他给媳妇和两个儿子的生活费。这时我二哥已倒插门走了,回到家主要是我
和妹妹照顾母亲,并忙了家里十几亩地的收秋种麦。这期间我和民生哥通过几封信,我问他小煤窑挖煤条件设施有没有改变,现在还有没有人身危险呢。他在信中说还是老样子,只要自己多
注意些就行。他还说前几天煤窑又塌方了一次,有两个四川的和一个湖北的工友被埋在下面压死了,是他冒险进去刨出三个人并一一背出来的。后来煤老板赔些钱把死人的事了了,因救人有
功煤老板也多给了他一些钱。我写信再三劝他,若还像原来那样危险就别干啦,家里还有嫂子和两个年幼的儿子啊。

这年冬天母亲去世了。安葬完母亲后我本还要出外打工,但这时父亲说什么也不让我出门了。说实话那许多年我对父亲充满了怨怒,觉得他一个人没本事决定了我们几个子女的命运——大哥
命好是被有文化有眼光的母亲改变的。但当我和父亲僵持了好一段时间,看到年近五十的父亲那种无奈无助乃至求告般的神情时,我心软了,就留在了家里,此后再也没有出门打工。

新世纪初民生在他媳妇和我的规劝下,离开大山里的私人煤窑又到晋中地区的砖瓦窑厂干活了。他给我写信说了地址,离我们一起干过的一处砖瓦窑厂不远。我很欣慰,回信鼓励他好好干,
将来为俩儿子结婚成家多攒些钱,至于家里,有能干的嫂子呢,若农活忙不过来的话我也可以帮着干,反正我今后也出不去门了。

2007年夏季一天中午,我正在家院大门侧的小屋睡午觉呢,民生嫂子如疯了般嚎叫着进了我家门,我听到声音一激灵爬起来,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她断断续续地说:“窑、窑、窑塌啦,快
帮我去救人!快帮我去救人——”我着急地拉着她就跑到她家里,看到她家里原来箍的四面门面宽大的砖窑好好的,没有任何危险呀。站在院子里的村委主任给我说,是民生干活那儿的砖窑爆
炸崩塌了,民生可能埋在了里面;那边把电话打到村委会了。因我和民生在那边一起干过活,可能知道确切地方,嫂子首先想到了我。

事不宜迟!我和民生的光棍汉弟弟春生马上到镇上坐火车,连夜赶往晋中地区。当我们两个第二天中午赶到当地找到出事的砖瓦窑厂时,人已经被救出来了。但已经面目全非:两眼全瞎了,
嘴不会说话了,耳轮也没有了,两只胳膊上没有手掌了,整个人被烧毁成一截带着大枝杈的树干。真是惨不忍睹啊!春生见了就忍不住哇哇地大哭开了。

这时我没注意到从人群中走过来一位黑矮的男人,到我跟前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不认识了吗?我一看隐约记起来了,是我多年前在煤窑上一起干活的工友,但叫不出名字了,只是如今
变得更加黑瘦了。他提示我他叫“伟伟”后,就把我拉在一边说起了事故原委——

原来此地这一段被记者曝出了轰动全国的“黑砖窑事件”——砖窑老板拘禁一些智障青壮年人一天十几个小时高强度干活,奴隶般对待,伤亡后也不给治疗或联系家人。可能黑砖窑老板看到记者
老找民生呢,好像民生也给记者详细说了些什么。老板后来就把他关在家里不让他出门了。没想到几天不见民生,这一段也没听说点火烧窑啊,可砖窑竟蹊跷地爆炸崩塌了,他被压在了下
面。

我听了这位工友的话,异常震惊:这不是想杀人灭口吗?是想让他永远闭上嘴啊!但我们只是听说,却没有一点证据。无奈争执理论吵闹了几天,因砖窑老板已被带走,老板家里给赔了一笔
钱,我和春生带着民生回来了。春生因伤心惊吓没一点力气了,一路上需要背着民生的时候都是我承担着。

民生回到家后,他媳妇开始还能够精心照顾伺候,但时间一长也烦了,经常骂骂咧咧,大声敲盘子摔碗的。直到有一天没人注意,她把砖窑老板家里赔偿剩下不多的钱带上离家出走了,留下
两个已成年但都没有成家的儿子。

后来长时间是民生的老母亲照顾伺候他,老母亲去世后如今由两个儿子承担起照顾伺候父亲的责任。两个儿子都挺能干,大虎主要靠土地种植挣钱,小虎头脑活泛喜欢做生意,这两年开了个
豆腐作坊,靠磨豆腐赚钱。但如今在农村干活都攒不下多少钱,父亲残废在床母亲出走,没人再给哥俩张罗说媳妇了,他们自然而然地走进了下一代农村光棍汉的行列。





大哥终于联系上了!是侄儿象雄给他爸打过去的电话。当听到儿子说爷爷前天去世了,联系不到他时,只听那头传来大哥用领导听到汇报后的口气说:知道啦,我马上往回赶。

大哥当年到西藏工作后,我只知道他先在日喀则后在山南等地区工作过,他的官职也在党政系统不断高升,再后来升迁为市区党委宣传部副部长,之后我们再也联系不上大哥了,好像六七十
年代被派往罗布泊研究**氢弹的专家和负责guan员,他也被调到了极度保密的单位似的,再也没有了音信。

直到2014年一个爆炸性新闻在我们凤凰村传开了:西藏自治区一地市人大副主任刘振文被查!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没反应过来,这个时代被查的guan员不是很多吗,咋能说就是我大哥呢?中国有
13亿人,这天地下同名同姓的人多着呢,咋就是我大哥呢?再说我大哥从小那么正直和富有天下情怀,怎么敢违法乱纪搞贪污腐败呢?我虽是这么想,但心里并不踏实,因我用的手机还没有
上网功能,我就到村里小卖部电脑上上网查了一下,主要是查和我大哥同名同姓的这位腐败贪官的人生履历。在电脑上刚一搜索出来,我傻眼了,不用看文字,一张照片已说明了一切!我身
体颤抖着读完了关于大哥作为一个贪污受贿高官的全部介绍文字,除了贪污受贿、权钱交易等,竟然还有不堪入目的通奸、权色交易等内容!这要是母亲还活着,看到他的照片和这些文字,
那不得当场气死啊!想当年,家里那么穷困,大哥一直上学,二哥、妹妹和我都意见很大:他是家里老大,不在家撑持着,凭啥我们在家累死累活供他上学呀?尤其是大哥第一年没考上大学
时,我没表现出什么明显的态度,二哥和妹妹表现出极度的兴奋,心里说这下大哥该心服口服地回家操持家了。这时已经有病的母亲站出来,力挺大哥再复读一年考大学。大哥对母亲说不想
复读了,遭到母亲极为严厉的训斥:不想上了咱们家还指望谁呢?你能有人家李鑫仓那样贷款投资办钢铁厂的本事吗?还是能在村里做个种植养殖大户呢?顿了好大一会儿,大哥没说话,又
听母亲怨气十足地说道:知道这样我当年就不该心软,为你而留在这个家!

母亲说的陈年旧事我知道一点,是听孙二蛋的母亲说的。当年母亲家里给订婚她就不愿意,被逼结婚后也是没有心和我爸过下去,直到生下我大哥后,在她姑姑也就是我们老姑和左邻右舍劝
解下,母亲终于死了心不再准备离婚,好好过下去熬着儿子长大。后来母亲把全部心血寄托在大哥身上。高小毕业的母亲从小就让大哥背诵古诗词,给他讲析数学题,甚至大哥到了初中她还
能辅导一些,但物理化学等科目实在不会了,她便从村里初中毕业生手里借来这些书自学,实在弄不懂的,她以别人无法想象的韧性和毅力到乡里的初中学校问老师弄懂,回来后辅导大哥学
习。正是这样大哥从小学到中学一直是优秀学生。

母亲和大哥私下里说的这些话我和二哥都听见了,也许母亲是故意让我们听见的,因为她和大哥在土墙小北房谈话前故意把窗户打开了。后来没有听到大哥的声音,再后来先是大哥出了小北
房,母亲出来时眼睛红红的,用手抹着。

在大哥上大学走后,母亲又把我们在家的三兄妹叫进小北房谈了一个多小时话,讲明兄弟姊妹的利害关系,指出一个农家的希望,在于不遗余力地供孩子读书啊,并说我们仨若读书能行的
话,她肯定一样会供着上学的!母亲设身处地推心置腹的谈话大大感染感动了我们,从此后再也没有一人明面上羡慕嫉妒大哥上学了。

不过后来大哥倒是因我们对他的态度而记恨了。这是我从大嫂的日记中看到的。上学时大哥怀揣着对弟妹们的亏欠之心,虽不想上了但拗不过母亲,因而当我们三个弟妹计较他上学并表现出
来时,他极为苦闷烦恼,后来竟有点怨恨我们三个弟妹了。工作后尤其是母亲病逝后对无能的父亲和三个弟妹渐渐淡漠了,而对母亲的怀念却越来越深切。不回家为母亲上坟后,他每次调动
单位都会在当地最近的佛寺后面为母亲堆设一个小小的坟,每到母亲的忌日和其他祭祀节日他都亲临烧纸磕头念叨,感恩母亲力排其他亲人亲戚之议让他上学,同时又为母亲当年因他而最终
留在刘家牺牲了自己而永久地内疚……

我爸去世后的第五天中午,我的大哥刘振文终于一个人赶回来了。

他梳着标准的大背头,戴着墨镜和超大的N95乳白色大口罩,穿着笔挺的蓝西服,脚上的皮鞋油光锃亮。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一位高级干部下来视察呢。只见他目若无人般严肃地走到老爸的棺材
前,命令似的对站在旁边的人说:打开吧!旁边人打开棺盖,大哥摘下墨镜,伸手揭开盖着老爸的薄被子,用手摸了摸老爸的脸。我看到他摸老爸脸的手有点颤抖,身体似乎也在微微地发抖。但
明显感觉到大哥在极大地克制着。许是大哥当官当习惯了,喜欢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样子和享受,一切都是刻意做出来的。





当晚,二哥又出门商量后天老爸葬礼的事项去了。临走之前,他交代让我试探着问问大哥回来是否带钱了呢。说从老爸去世以来花的钱都是他筹借的,他也还有俩儿子没娶媳妇啊。

是的,二哥大儿子刘旺家今年27岁,二儿子刘旺族25岁,如今都到了婚娶年龄,一个也没成家呢。不是找不下媳妇,小哥俩也谈过,媒人也给说过,但人家女方家一打听家里有两个儿子,而
且二哥二嫂离婚了,就不再让姑娘来往了。这几年哥俩都在江苏无锡打工呢。我爸去世的第三天他们俩回来了。

谁知刚吃过晚饭,还没等我和大哥坐下提起钱的事呢,前二嫂穿着黑色羽绒服黑色皮裤一声不吭地进到小北房来了。一见老爸的棺材她眼泪哗哗地流下来,接着就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泣起来,
最后跪在供奉老爸遗像的香案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之后迅速站起转身快步走出屋门出了大门——就像前年三爸去世时,这个时间点这样一系列举动的仇步一样。

我在二嫂——他虽然也和二哥离婚了,但在我的意识中,她一样是我家的人啊——后面撵出门叫喊着:二嫂,你不能像仇步一样啊,你是咱一家人,请留下来吧!可是不管我如何大声叫喊,二
嫂还是毫不犹豫毫不理会地走了。

回到屋里,大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行卡,在我眼前晃了晃,问这几天花了多少钱,都是谁出的呢,并说这卡里有四万块钱够了吗?我连忙说肯定够了,虽说现在疫情放开了,但这三年来村
里所有家过白事都极简,疫情刚开始时办白事大家伙都不吃饭,上完礼每人发一包方便面和一根火腿肠。后来村里有点宽松了,亲戚朋友和办事人员都吃一碗烩菜。疫情放开,村里好多老人
熬不过去,去世的挺多,算到咱爸,村里已经有三十多个老人埋到地里了。他们那么多家过事几乎都是吃几个盘菜,最多再带上一只鸡或一条鱼就行了。花不了多少钱。如今就是买棺材寿衣
花圈等太贵了,因为整个社会上去世老人太多,供不应求价钱猛涨啊。咱爸棺材还是二哥让他手下一个员工托关系从亲戚家买来的,不过比平时也贵了两千多块钱啊。

大哥连说够了就好,忽然抬头正视着我问:老二和他媳妇是咋回事呢?他们俩关系不是很好的吗?

说实话,大哥坏了良心与大嫂离婚后的那几年,我对大哥恨透了,每次他回到家我都不多理会他,因大嫂还在家里住着呢,他也不在家里住,住在县里的宾馆。直到大嫂搬出了刘家,尤其是
大哥被抓入狱后,我觉得大哥也挺可怜的,再者他与大嫂离婚也多年了,事情渐渐淡了,我也慢慢从心底原谅了大哥。所以这次大哥回来,住在他原来结婚的西厦房里,都是我问他吃喝铺盖
生炉子供暖诸事的。但也许他原来是大官想的是大事,对我的态度根本没注意,这次可能也没感到我有多么大的变化吧。

我说:大哥,这个世道真是变了啊。我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不仅是你们官场,而且咱们原来多么淳朴的农村角角落落也都改变了呀!

大哥急切地问,你快说呀,他俩咋回事嘛?

我向大哥说,二哥和二嫂周美丽是自由恋爱你是知道的啊。当时二嫂家里五个姑娘,没有儿子,她父母答应很痛快,唯一的要求是让二哥倒插门去人家家里。当时咱妈坚决不同意啊,非让儿
子娶回来不行。两家僵持不下,就搁起来了。没想到咱妈的病发展那么快,没等到二哥结婚就去世了。安葬了咱妈你走时二哥还没结婚呢是吗?

大哥微微点了点头。但还是以求解的目光看着我。

后来没办法,老爸同意二哥倒插门过去,但本家爷爷为挽回我们老刘家一些脸面,最后双方写了个字据,生下第一个孩子不管男女娃,姓他们周姓,第二个孩子姓咱们刘姓。就这样二哥倒插
门过去了。第二年二嫂生下周旺家,他们周家可高兴坏了,在村里大请特请了一次喜宴。我和咱爸去参加了,咬着牙上了三百块钱礼钱啊。两年后二嫂又生下刘旺族,姓咱家姓人家没再张罗
喜宴。可是过了几年,二嫂家老三从内蒙带回来个男人,一心一意在这边落户呢。几家人住不到来,二哥一气之下就带着二嫂和俩儿子回到咱家了,把西厦房收拾一下住上了。过了两年他们
向村委申批了一块地基盖上新瓦房,一家四口搬出去住了。

那也是越来越好,不至于离婚呀?大哥急切地问。

真应了那种说法: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啊。二哥结婚后,虽然倒插门到女方家了,但还是咱刘家人啊,本家爷爷就把他介绍到乡里李鑫仓办的钢铁厂里去上班——本家爷爷与李
鑫仓的父亲当年为解放军支前时始终在一个小组,曾有过战场上的生死情谊啊。那钢铁厂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每年以建一个厂子的速度发展起来。后来二哥走人情关系把二嫂也弄进了厂
里,主要在生产车间看仪表。没想到后来二嫂被一个副厂长勾搭上了,再后来竟跟着那个副厂长跑到山东一个钢铁厂去了,扔下二哥和俩儿子。二嫂走后不久,她父母就把周姓老大要过去
了,老二又几乎就是咱爸给带大的。

后来听说那个副厂长不要二嫂了,但她得到了一大笔赔偿钱。她先回了娘家,还打发人给二哥说想复婚呢。但二哥坚决不同意。再说二哥在厂里那几年也受到重用,从工段长一直被提拔为副
主任,因他学历不高,不然还可以提升为主任呢。二嫂走后二哥也谈过几个女人,有两个都明明暗暗地住在咱家里了,但最后一个也没成。也不知什么原因啊。听说现在二哥还和两三个女人
有来往,经常和一些他们厂子里或社会上一些人在一起胡吃海喝,经常能看到他喝得醉醺醺回到村里,听说有两次喝酒开车被交警罚了很多钱呢!

大哥不再问了,仿佛陷入了对家庭往事的追忆之中……





刚才二嫂回来祭拜我爸的举动,使我不由想起了前年三爸病逝的那段时日,以及他留在仇家的儿子仇步。

2020年6月20日早上,整60岁一辈子没结婚的老光棍汉三爸病逝了。咽气前手里竟还抓着那张在炕头摆了三十多年的他和“三妈”的订婚合照。

三爸是得肺癌去世的,但一检查出来就到了晚期。刚开始他说腿疼,二哥和我带着他去医院门诊看了,医生了解到,三爸五十多了还跟着承包村里自来水供应的人挖坑道埋水管,有时大冬天
谁家水管露了挖开下到水坑里作业,腿被凉水冰水浸泡过,据此判断可能是风湿性的腿疼痛,抓了些药就回家了。后来越吃药腿疼得越厉害,二哥就带着他到县医院通过仪器检查,确定了是
肺癌但已是晚期。真是晴天霹雳!我和二哥还有妹妹都不敢告诉三爸实情,只是告诉了从来不管家事的老爸,他显出急切去看望三爸的口气和表情,但被我们安抚住了,说过一段病情稳定了
再让他见见面。好在三爸是村里的低保户,住院看病都是免费的,我们兄妹减轻了负担,只是轮流照顾就行了。

三爸是我们有名的凤凰村从没结过婚的上一代唯一的老光棍。上世纪五十年代至八十年代初,我们凤凰村都是由孤儿出身三十多岁参加革命后来从抗美援朝战场回来的李光明担任支部书记。
他回到村里当了党支部书记后,给他说媒的大叔大婶踢断了门槛,且都是比他小的黄花大闺女,但他一个都不要,最后亲自登门村里曾经最大的地主杨家,明确表态要带上地主家的三婆姨去
县里登记结婚,而且也成了。几十年后村里邪传着是李支书明火执仗抢了人家地主家的小老婆,这是不懂刚建国那段历史和共和国婚姻法啊。

也许是从自己孤儿身世感叹打光棍到三十多岁才成家,李书记执掌凤凰村后为全村定了一条婚姻家庭方面的铁律:再穷的家庭,包括无父母的孤儿,都要说媳妇成个家,无能力条件的村里给
操办婚事。这也就是说,新中国建立了,凤凰村从他手里再也不能有光棍了。一句话,就是在凤凰村消灭光棍汉。后来村里高高兴兴娶了媳妇成了家的文化人为此编了几句赞语:凤凰村,好
风水,李书记,赛月媒。光棍汉不愁没婆姨,生下儿女感恩哩!

但三爸是凤凰村里那个时代唯一没有被李书记消灭了的光棍汉。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李书记去世时,嘴里还在念叨着我三爸是光棍汉,也许这是他执掌凤凰村半生留下的唯一遗憾。

不过不能怪李书记,也不怨我的母亲没给三爸的婚事操心费力,而主要是三爸的言行性格决定了他的爱情婚姻和人生命运。从晚辈的我看来,三爸无论俗世生活还是爱情婚姻方面都是悲剧性
的。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因我爷爷去世早,奶奶和我爸都经不了担不起红白大事,因而在三爸和姑姑的婚事上母亲费尽了心力。最初作为大姐的奶奶与她的二妹——我的二老姨家订了
亲家,让我三爸倒赘她家与她二女儿成婚。但老实的三爸去给二老姨家干了几次活后,他说话办事为人处世太老实了,甚至被人家说成有点憨痴,后来人家提出了退婚。那些年的姨表兄妹成
亲,就是俩老姐妹口头说一说即成,不经过什么见面订亲仪式的。

后来母亲和奶奶才弄清了二老姨家退亲的真正缘由。当时社会上流行几句俗语:“短发头,时兴滴,嫁个女婿当兵滴!”有一次二老姨家人问三爸咋不去当兵呢,三爸很实诚地说,他的脚底板是
平的,不是弓型,验不上兵。再者当兵也要有门路呢,自己家没有一位大队干部啊。就这样,三爸倒赘二老姨家的婚事告吹。从此两家亲戚也闹翻了,断了来往,乃至新世纪初我奶奶八十多
岁去世,给二老姨家报丧,为的是让老姊妹最后见一面,可二老姨一家还是决绝地没来。

母亲得知三爸被退婚的准信后也很生气,但又无可奈何,于是就执气地开始着手为三爸说媳妇。她邀约唯一的家族男长辈爷爷出面,一起费心出力,为三爸张罗着说亲娶媳妇。不久就相到邻
村一家亲事。

见过面,照了相,过完彩礼,等候一年半载后就迎娶进门。可是之后三爸的一系列行为表现让女方家果断地退了婚。

上世纪一进入八十年代农村涌现出很多敢试敢干的能人从事各种可赚到钱的行当,一时出现了多种方面经营赚到钱的暴发户,当时报纸开始炒作村里的“万元户”。其中包括农村周边开始兴起
投资开办砖瓦窑厂、养殖场等赚钱副业。当时和我们凤凰村相邻的阜堡村围绕村三面同时开办了三个砖窑厂,只是村门所在的西边被网开了一面。三爸订亲的“三妈”家就是阜堡村的,且距离
村南砖窑厂不远。

在打工好友的邀约下,三爸也到离凤凰村近的阜堡村南面砖窑厂干活了。当时正是大暑天,三爸他们在砖窑厂都是光着背穿个短裤干活的。有一天歇息下来,工友们就怂恿三爸带他们去媳妇
家看看,喝口水。三爸经不住大家伙的起哄,就带着他们去了。去后被客气地让吃让喝,其他人不好意思,三爸竟毫不作假,接过来就吃就喝。这样经过几次,“三妈”家托媒人把彩礼退回
来,退婚了。

母亲知道此事后赶快找了能说会道的邻居婆,随着两位媒人带上彩礼,给女方家说好话再把彩礼收下。但为时已晚,“三妈”家里态度很坚决,拒绝他们再放下彩礼,最后他们几个人的说媒小
分队几乎是被人家推出家院大门的。媒人回来一说,母亲气得痛心得垂手顿足,一句话没说,接过彩礼交给奶奶保存去了。

听母亲说后来村里李书记还亲自去过两次阜堡村说合,但也无济于事。这成为凤凰村老书记一生的遗憾。老书记去世后,母亲听说“三妈”嫁在她本村,已经生有两个女儿。男人好像做着什么
生意,家里过的很富足,一家人其乐融融很幸福。到这时母亲才对“三妈”进我们家门死了心。

卸职的李书记去世那年冬季的一天邻居大妈为母亲带来个惊人的消息:“三妈”的男人死了,因盗窃罪被枪毙了。母亲急问偷盗也不至于被枪毙了呀。大妈说那男人没做啥正经生意,每天就是
踅摸着偷盗呢。这回他胆太大啦,一冬天里把周围几个村浇地的深井房里的铁管以及变压器等破坏拆卸下来当废品卖了,害得好多村老百姓不能实施小麦冬浇了。大妈说完不住地感叹着人生
命运走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母亲此时猛一下又想到了三爸的婚事,萌生了再打发人说媒把“三妈”娶回家来的念头。但求人去说了两三次,“三妈”和人家公婆都不松口,也只好作罢。九十年代初母亲
也带着家事未尽的遗憾离开了人世,但这时她遗憾的已不仅是三爸,更有她自己的还没结婚成家的三个儿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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