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当年写春联

岳父已经去世十多年了。他过去在邮电系统工作，离休后闲来无事，喜欢上了书法。岳父没有上过几年学，也没有拜过哪位师傅，但他凭借着的努力坚持习字。
岳父的大舅哥也喜欢书法，岳父就从他那里讨来字帖临摹，写着写着，纸面上字就灵动、鲜活起来。村里谁家有红白事，岳父就负责在账房里写写画画，大门口的对联最费心血，婚嫁对联内容要喜庆，字体要洒脱，白事的对联字体要庄严肃穆。过事的礼单全部用蝇头小楷书写，工工整整，一笔一笔账目分毫不差。别人家过事几天，岳父就帮几天忙。
每年过了腊月二十，岳母带领几个孩子一起清扫屋子，置办年货，添置新衣。岳父则一头陷进他的书法世界，每天琢磨这个字的搭笔，那个字的结构，忘记了腊月的严寒，蹲在院里用树枝在地上比画，直到孩子们叫他吃饭才缓过神来。

腊月二十三之后，岳父便进入“战斗”状态，每天早早用热水泡好毛笔头，然后逐条研究新对联内容，琢磨每个字如何下笔、如何收笔。他俯身低头，雪白的头发开始在他额前晃动，像风吹起的白雪。

除夕前三天，是岳父一年中最忙的时候。他坐在门房大厅里，左邻右舍拿着自己买的红纸，笑盈盈地进门，父亲根据他家大门宽窄裁纸，从对联书里选内容。岳母还会给来人沏茶，并拿出糖块、瓜子招待跟随大人来的孩子。全村上百户人家几乎都会来，房间里暖烘烘的。岳父从早上一直写到亮灯也不觉得累，他把人家拿来的纸用完用尽，绝不浪费，大纸写大门对联，小纸写卧室对联，剩下的边角纸全部写上“春光满院、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等小条幅，并将其贴到院子各个角落，喜气就盈满了院子的角角落落。

20世纪90年代，街上卖对子的多了，前来写对联的少了，岳父变得闷闷不乐。有一年腊月，他一拍大腿，好像恍然悟出了什么道理，去街上买回一大捆红纸，带领孩子们把纸按规格裁好，到大队广播广而告之，意思是免费为大家写春联，不用大家买红纸了。岳父家又开始门庭若市起来，外村的乡亲也会来索要对联。大家都夸岳父的字写得越来越好了，岳父脸上的笑容从早到晚。岳母说，这老头晚上睡着了脸上还挂着笑。

过了大年初五，岳父没事就在村里溜达，看到各家门前贴着他写的对联，高兴得像喝了蜂蜜。偶尔碰到不是他写的，他会停下来研究人家字的长处，一站就是半天。


岳父七十岁以后，为了不让他郁闷，岳母给五个孩子下命令，只要岳父还能写字，每个人家里过年都必须贴他写的春联。姊妹几个立即响应，七十五岁的岳父“老夫聊发少年狂”。孙子们为他摊纸、晾字，他一手扶着桌面，一手握笔书写，一个个金灿灿的字在红纸上绽放，像盛开的牡丹。


赵光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