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面前放着一块砖。 这块没有光泽的砖,顷刻间照亮了我的眼睛,照亮了室内室外,也照亮了这个周末古城的夜空。 这块砖整整二十斤重,上面的印记已经漫漶得难以辨清。 它不是秦长城砖,也不是明城墙砖。 它是道光十六年(1836)用于防汛的一块河工砖,椭圆形,上面还钻着一个孔。 它来自中原,黄河古道的黑岗口,南北地村。 我捧着这块砖,心潮激荡,热血沸腾; 我的眼前,仿佛奔腾着180年前那条桀骜不驯的黄龙; 我的耳边,仿佛回荡着180年前那一次又一次,被急如雨下的河工砖扼住咽喉的涛声; 抛砖筑坝——这伟大的发明啊,拯救了多少黎民百姓! 废止千年古法,设窑督造大砖,这力排浮议、独矢孤诚的奏章,从1836年到二十世纪中叶,节省了多少国库帑金,有谁能算得清? 历史的尘埃太厚重了,裹住了多少英杰的面孔,遮蔽了多少伟人的丰功! 二 让我们到历史深处去寻觅这位乡贤吧,纵然是几幅侧影,也会使我们怦然心动: 他二十五岁就当了河南温县的知县,并确立官箴:洁己爱民,实心实力,清慎勤明; 他任开封知府,审积案,建书院,设义地,捐廉银; 他当湖北臬台大人,严定审理积案章程,督责州县疲玩之风,以上率下,案牍廓清; 他掌河南藩司衙门,裁撤衙门供给,杜绝舞弊行为,黜华崇实,府库丰盈; 他崇尚实学,躬行实政,一生追慕万历年间的理学名臣,成为吕坤的隔代知音;他编校刻印的《吕子全书》,被二十一世纪的学者誉为“认真”,成为当代研究吕坤、出版《吕坤全集》的底本; 他常以手谕管教两个儿子:公余须读书培养身心,以廉介自勉;慎交友,勿苟且以随俗,勿侥幸以求名。 河东河道(即今之黄河中下游)总督是他一生事业的顶峰—— 每到汛期,他总是躬立泥淖,指授方略,沐雨栉风; 常常是,抛筑的砖坝刚出水面,势尚摇动,他已屹立坝头,往来巡工; 他在这个朝野闻名的肥差上干了五年,始终屏黜浮华,崇尚俭省; 他发明的抛砖筑坝,他奏请恩准的设窑造大砖,断了沿袭千年的石料商的财路,得罪了难以计数的权势之人; 他居官一无“嗜好”,在他任内,每年防汛驻节之地,再也不像往年那样商贾云集,珍玩杂陈; 他是突发脑血管病,溘逝在防汛一线的,那个地方叫胡家屯; 他的死让最高统治者“震悼”,让绅耆士民感痛;时寓京城的大学者、平定人张穆,更称其“劳绩炳然”,“乃当代伟人”; 他是大清王朝的河帅,中原百姓的河神; 他溘逝后,在他的家乡恒山脚下,敕建了一座“栗氏佳城”,地上有祁寯藻书丹的神道碑;地下是林则徐撰写的墓志铭; 他,就是浑源栗毓美,字含辉,号朴园,谥恭勤。 ——让我们到历史深处去寻觅这位乡贤吧,浑河为之呼唤,恒岳为之延颈; 而眼前,这块没有光泽的河工砖,分明散发着历史的体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