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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传·秦晋崤之战》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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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13 11:24: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冬,晋文公卒。庚辰,将殡于曲沃。出绛,柩有声如牛。卜偃使大夫拜,曰:“君命大事,将有西师过轶我。击之,必大捷焉。”

杞子自郑使告于秦曰:“郑人使我掌其北门之管,若潜师以来,国可得也。”穆公访诸蹇叔。蹇叔曰:“劳师以袭远,非所闻也。师劳力竭,远主备之,无乃不可乎?师之所为,郑必知之。勤而无所,必有悖心。且行千里,其谁不知?”公辞焉。召孟明、西乞、白乙,使出师于东门之外。蹇叔哭之曰:“孟子,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入也。”公使谓之曰:“尔何知?中寿,尔墓之木拱矣!”

蹇叔之子与师。哭而送之,曰:“晋人御师必于崤。崤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后皋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风雨也。必死是间,余收尔骨焉!”

秦师遂东。

三十三年,春,秦师过周北门,左右免胄而下,超乘者三百乘。王孙满尚幼,观之,言于王曰:“秦师轻而无礼,必败。轻则寡谋,无礼则脱;入险而脱,又不能谋,能无败乎?”

及滑。郑商人弦高将市于周,遇之。以乘韦先,牛十二,犒师。曰:“寡君闻吾子将步师出于敝邑,敢犒从者。不腆敝邑,为从者之淹,居则具一日之积,行则备一夕之卫。”且使遽告于郑。

郑穆公使视客馆,则束载、厉兵、秣马矣。使皇武子辞焉,曰:“吾子淹久于敝邑,唯是脯资饩牵竭矣。为吾子之将行也,郑之有原圃,犹秦之有具囿也。吾子取其麋鹿,以闲敝邑,若何?”杞子奔齐;逢孙、扬孙奔宋。

孟明曰:“郑有备矣,不可冀也!攻之不克,围之不继,吾其还也!”灭滑而还。

晋原轸曰:“秦违蹇叔,而以贪勤民,天奉我也。奉不可失,敌不可纵。纵敌患生,违天不祥。必伐秦师!”栾枝曰:“未报秦施,而伐其师,其为死君乎?”先轸曰:“秦不哀吾丧,而伐吾同姓;秦则无礼,何施之为!吾闻之:一日纵敌,数世之患也。谋及子孙,可谓死君乎?”遂发命,遽兴姜戎。子墨衰绖。梁弘御戎,莱驹为右。

夏,四月,辛巳,败秦师于崤,获百里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以归。遂墨以葬文公。晋于是始墨。

文嬴请三帅,曰:“彼实构吾二君,寡君若得而食之,不厌;君何辱讨焉!使归就戮于秦,以逞寡君之志,若何?”公许之。

先轸朝,问秦囚。公曰:“夫人请之,吾舍之矣!”先轸怒曰:“武夫力而拘诸原,妇人暂而免诸国,堕军实而长寇仇,亡无日矣!”不顾而唾。

公使阳处父追之。及诸河,则在舟中矣。释左骖,以公命赠孟明。孟明稽首曰:“君之惠,不以累臣衅鼓,使归就戮于秦;寡君之以为戮,死且不朽!若从君惠而免之,三年,将拜君赐!”

秦伯素服郊次,乡师而哭曰:“孤违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也。不替孟明,孤之过也。大夫何罪!且吾不以一眚掩大德!”

《左传》是先秦历史文学中的代表作,它不仅是珍贵的历史资料,也是杰出的文学作品。其中尤以描写各种大小战役著称,如秦晋韩之战,晋楚城濮之战、邲之战、鄢陵之战等,文章都极精彩。有的战役场面写得并不大,却有一定意义。比如《曹刿论战》,写弱小者何以竟能战胜强大者,对后世很有启发。而《崤之战》,则说明强大的秦国由于贪得无厌、骄傲自满,想偷袭弱小的郑国以实现其扩张领土、称霸诸侯的野心,终于遭到失败,受到另一个大国晋国的伏击而被打得落花流水。作者并没有费多少笔墨去写战争本身,而是对战前战后作了详细的描述,主要是让当时的统治阶级吸取经验教训,启示后来的统治者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们读古典作品不仅要参考其艺术手段,也要从思想内容中得到一定程度的借鉴。过去有一种说法,认为古代文学作品在思想内容方面并无值得学习借鉴的地方,顶多也只是在艺术技巧上起点参考作用,这是很片面的。

这篇文章一共写了三个主要诸侯国:秦、晋、郑。事情相当简单,关系却比较复杂。秦、晋两国原是盟国,鲁僖公三十年(前630),秦、晋两个大国曾联合用兵,共同围郑,郑国几乎被灭掉。当时郑国请出老臣烛之武向秦国做离间工作,使秦对晋产生了二心,单独与郑国讲和,派耜子、逢孙、扬孙三人以军事代表身份驻扎在郑国,秦国就把军队撤回了。事过两年,即鲁僖公三十二年(前628),晋文公死了,秦穆公对晋既有恃无恐,再加上杞子派人向秦穆公报告,说可以在郑国当内应,只要秦国出兵,就能一举而拿下郑国。秦穆公利令智昏,不听老臣蹇叔的劝谏,贸然出兵,结果不但没有灭掉郑国,反在崤山南北二陵之间遭到晋国的伏击,大败而回。这就是“崤之战”的主要过程。从事态的变化看,作为弱小的郑国又一次转危为安,而作为强大者的秦国反遭到惨重的损失。而晋国在国君新死、局势动荡的情况下,却能从中取利,把强大的邻邦打败,保持了晋文公当年的霸主地位。作者写矛盾转化的过程是很清楚的。全文共分三大段,战争本身只在第三段中间点到而止,一笔带过。然而通篇结构完整、脉络清楚,主次分明,说明作者在“谋篇”上下了不少功夫。文章以描写事件为主,但同时也使用了生动巧妙的外交辞令,刻画了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更十分明确地表达了作者的写作意图,是《左传》中有代表性的名篇之一。

第一大段从“晋文公卒”写起,到“秦师逐东”为止,一共写了四件大事。一是晋文公死后,“柩有声如牛”,卜堰借此预言“将有西师过轶我”,并认为如果进行截击,一定大获全胜;二是杞子通情报,使秦穆公利令智昏;三是蹇叔用说理方式劝阻秦穆公,是全篇的关键所在;四是蹇叔哭师,由于他说理劝阻不成,便通过感情上的爆发进一步指明利害。但秦穆公终于不纳忠言,队伍还是开拔了。

第一件事带有浓厚迷信色彩,《汉书·五行志》引刘向的说法,认为柩有声如牛“近似于鼓妖”(这里附带说一句,《左传》里凡属迷信事件大都不是随便写的,总有其具体的目的性)。但给《左传》做注解的晋朝人杜预并不很迷信,他认为这是“卜堰闻秦密谋,故因柩声以正众心”。可见他懂得这件事是有政治背景的。从事件发生的时间说,应该是秦决策在前,卜堰预言在后,至少杜预是这样理解的;而作者在行文的顺序上却把卜堰的预见放到最前面,这是一个不明显的(也就是说,使读者不易察觉的)倒叙。这样写,可使文章起到三种效果:一、向读者提示,把事态发展的结果对读者交了底,这是《左传》作者的手段高明处。我们今天写推理小说,往往制造悬念,让读者琢磨不透,这当然能出奇制胜;但中国传统的艺术手法却往往开门见山,把谜底先捅了出来,还能从谜面上做文章;这才是真正的高手。二、为后文伏下一笔,说明秦已不是晋的对手。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作者用卜堰的预言为主要人物蹇叔铺垫。有了这一段,才更显出蹇叔的老谋深算,预见性很强。至于“将有西师过轶我”这句话,正与该段末句“秦师遂东”遥相呼应,结构上也是谨严的。

第二件事,写杞子只说了三句话,可谓言简意赅。第一句“郑人使我掌其北门之管”,说明形势对秦十分有利,但这对下文却起了反跌的作用。第二句话“若潜师以来”,写杞子的主张,作者语含讽刺,说明此人并无军事才能,是个笨伯。因为“师”根本无法“潜”。从秦到郑,中间要经过晋国、周王朝,其他小国还不算,根本无法隐蔽。第三句“国可得也”,最有吸引力,秦穆公所以被野心驱使,一定要出兵,正由这句话而起。短短三句话,把秦、郑的关系和客观形势,把杞子本人的愚蠢以及促使秦国这一次走向失败道路的主因,都说出来了。我们不能不叹服《左传》语言的浓缩精练。

第三件事是蹇叔对秦穆公出兵伐郑进行劝阻。第四件事是蹇叔哭师。这里着重写了蹇叔这个人物,但对于怀有野心坚持侵郑的秦穆公也没有作简单化的处理。在最后一大段里,孟明等当了俘虏又被释放归来,秦穆公亲自穿了素服哭迎于郊外,并作了沉痛检讨,不但原宥了孟明等人,而且勇敢地承担了全部责任。这样的统治者也不可多得。所以在这一段的两件事中,作者先写穆公“访诸蹇叔”,说明他未尝不想听取意见,但由于利令智昏,到底没有接受蹇叔的逆耳忠言而派出了兵将。作者在这里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公辞焉”,这就是留有余地的写法。等他听到蹇叔哭送孟明,说出“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入”的骇人听闻而又极端丧气的话,才破口诅咒这位敢于直谏的老臣。秦穆公这种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也正是烘衬蹇叔的英明耿直,料事如神。

蹇叔劝阻穆公的话共有四层转折,似重复而实非重复。“劳师以袭远,非所闻也”。表明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从未听说过这样办的蠢事,对“袭郑”绝不苟同的态度已十分明确。“牢师”以下五句是从郑国方面代对方考虑,说明他是知己又知彼。“勤而无所”两句则写到本国方面的军心,说明主帅如果做了蠢事,军心也会动摇。“且行千里,其谁不知”则是从客观的角度来揆情度理,这又正好回答了“若潜师以来”的主张,等于反击了杞子一记耳光。这四层意思正是从四个不同的角度来谈的,说明蹇叔考虑问题既全面又深入,话虽简单分量却不轻。这样透辟的见解和精到的分析竟不能打动秦穆公,可见杞子说的“国可得也”的话有多大的吸引力了。

蹇叔哭师是分两层来写的。第一层哭孟明只有一句,突出地表现了蹇叔心情的沉重和对全军将士的同情,感到这些将士成了野心家无辜的牺牲品。因此他只用一句最直截了当的语言表达了他的痛苦、失望和一腔忠愤。他并没有跟秦穆公捣乱,更没有辱骂讥讽,说些不得体的话。但他这一句带有结论性的悲愤之言却刺中了秦穆公的痛处,真要是损兵折将甚至是全军覆没,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所以秦穆公忍耐不住,破口骂蹇叔是“老而不死”了;但是话却说得刻薄而俏皮,不同于带有污辱性的谩骂。不过蹇叔这前一句毕竟是虚的,只说了事态发生发展的结果,还未揭出土崩瓦解的主体内容。到了第二层哭其子,就同秦国君臣针锋相对,揭出谜底:此行不败于郑而败于晋,敌人是谁,后果如何,甚至其中埋伏遭袭击的地点都一一明白指出。这不仅是父亲哭儿子,实际上蹇叔仍在进行最后的劝阻和挽救。“必死是间”“是间”指崤山南北陵之间一条险要的也是唯一的通道。蹇叔对于“南陵”“北陵”作了具体的说明,历来没有人讲过。南陵不单纯是夏后皋的墓址,还可能是他死亡的现场。根据古史相传,上古的统治者的葬地往往就是他的死所。然则崤山的南陵说不定就是桀的祖父皋死去的地方。一个统治者没有寿终正寝而竟死葬于山陵,很可能是遇难的结果。总之蹇叔的意思是说,南陵从古以来就是埋死人的地方。至于北陵,文王既可以避风雨,晋国当然也可以埋伏军队,足见地势之险,遇见了敌人便进退失据。林纾在《左传撷华》里说得好,秦人的“必死是间”,等于说晋军“必备是间”。我则以为,他之说“必死是间”不仅带有严重警告的意味,而且表示他的预料已十拿九稳,必无第二种可能性,只有这一条绝路。由此可知,蹇叔不仅在政治上,就是在军事上,经验也异常丰富。他对于地理形势和敌我部署都了如指掌。然而带兵的孟明却对此毫无察觉。这固然是利令智昏、自恃兵强士勇的结果,同时也由于秦对晋并非全无估计。晋人抄秦军后路,照常理论,当时也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第一,晋文公新丧,晋有内顾之忧,未必对外人作战;第二,秦、晋本为盟国,过去也曾联合围郑,这一次晋国也可能持中立态度;第三,晋的内部对秦的政策也有冒进派和稳健派两种不同意见,引起争论。这从第三大段第一部分中就看得出来。因此,尽管蹇叔把事情估计得既严重又准确,仍未能引起秦穆公君臣足够的重视。

“秦师遂东”这一句实在是所谓的“春秋笔法”,用一“遂”字而寓褒贬,增强了修辞效果,体现了作者思想的倾向性。《左传》里有不少“遂”字都是这样用法,表示做事的人不顾任何前因后果而一意孤行,胆大妄为。如《郑伯克段于鄢》一篇,姜氏因郑庄公“寤生”而“遂恶之”,说明这个“恶”全无道理。又如郑庄公对母亲的态度到“克段”以后已暴露无遗,所以“遂置姜氏于城颍”。这几处“遂”,都与此处的“遂”用法相同,显得十分形象。这句“秦师遂东”写出秦国君臣置蹇叔的深思熟虑于不顾,终于浩浩荡荡往东出发,送死去了。

第二大段从“三十三年春,秦师过北周门”写起,到“灭滑而还”止。事态虽在不断发展变化,却仍未写到“崤之战”本身。这一段也有四件大事,即王孙满对秦军的批评、弦高犒师、皇武子对杞子等下逐客令,和秦师的“灭滑而还”。这一段通体点明蹇叔劝阻秦穆公的四层预见全部应验了。

王孙满不过是个孩子,他并不知道秦军的动向何往,目的何在。他只是从现象上看出了秦军弱点的明显暴露:一个骄傲自满的军队是打不了胜仗的。这同前一段遥相呼应,蹇叔是个老臣,而王孙满不过是个孩子;蹇叔毕竟是秦国的当事人,王孙满则是个看热闹的旁观者。连冷脸旁观的小孩子也看得出问题,这说明秦国在军事上的愚蠢和政治上的盲目性都足以导致它非碰钉子不可了。

弦高是郑国的商人,他并不知秦国要去袭郑。由于他是个爱国的有心人,他自然而然会对曾以大兵压境的秦国怀有一定的警惕。他既不能明说,又不能不言,于是采取试探性的犒师行动和带欢迎口吻的外交辞令。弦高语语双关,外表彬彬有礼,骨子里却虚实相间,软中带硬,句句是弦外之音。意思说,奉告你们,我们郑国并非没有准备,至少是有足够的物资。要来打嘛,我们也可以奉陪。这正是《左传》外交辞令的妙用。弦高一面用缓兵之计,一面“遽告于郑”,这就使驻郑的军事代表杞子等再也立不住脚,秦国的袭击计划也自然不攻自破。

在这件事之后,应该紧接“孟明曰:‘郑有备矣……’”一段话,才合于事件发展的时序。但下文却紧接着写郑穆公和皇武子决定用礼貌的方式把杞子等三人驱逐出境,这是因为下文即将转入秦晋之间的矛盾冲突,必须先把郑事了结,腾出手来写更主要的内容。作者于是用一句“且使遽告于郑”一句作为纽带,接写郑事,既使得皇武子的辞令能与弦高的话相对照,又可收束秦、郑两国的矛盾关系(郑国的导火线任务已经完成),然后掉转笔锋,再写秦晋之间的冲突。这正是《左传》层次分明、结构谨严的地方。此即所谓“谋篇”。

在写皇武子下逐客令以前,先写郑穆公派人去侦视秦人行动,发现他们果然厉兵秣马,要动手了。这实际仍是写杞子等人的愚蠢。既要做内应,岂能露马脚!这同上文杞子说的“若潜师以来”的话,其为无知是一致的。皇武子去向杞子等人作礼节性的陈词,恰与弦高相反。弦高是心里没有底装作有底,皇武子却是心里有底装没底;不动声色的应该是秦人,结果被人侦查到秘密;而皇武子之来下逐客令,却装成没事人一样,竟然用挽留式的语言下了使对方非走不可的逐客令。作者写外交辞令真是绝了。郑国之所以用婉词使杞子等主动逃跑,主要由于郑国毕竟是小国弱国,如果公然截杀秦使,消灭驻军,说不定会激起大变动。只有暗中把一场战祸化为乌有,让敌人自动地溜之大吉,似乎对自己更有利。

最后写孟明察觉郑国已有防备,便不再进军围攻,这既写出秦军的劳师无功,十分泄气;也写出孟明究竟比杞子胜过一筹,不去冒大不韪做更愚蠢的事。可是千里行军,总不能白跑一趟,于是“灭滑而还”。这与前一段末句“秦氏遂东”是同样笔法,这一笔就把秦国的师出无名和恃强欺弱的霸主狰狞面目完全暴露出来了。

第三大段从“晋原轸(即先轸)曰”直到篇末,是崤之战的正文,因此一上来先写晋国内部对待秦国的态度。先轸是主战的,一定要突出他。他的主张占了上风,就一定要同秦国决战,甚至连办丧事也要从权。但反对派意见也必表明,故记录了乐枝的一段话。写战役本身很简单,除较详细地记载晋军的部署外,对作战情况只用了两句,主语都是“晋”(这说明矛盾的主要方面已转到晋国这一方面来了),一句是“败秦”,一句是“获”秦三帅“以归”。因为这场战争的现场确无什么好写,交战过程比齐鲁的长勺之战还要简单,何况该写的前面都写了,这里只消一笔带过。这就完全应验了蹇叔哭师时的一切预言。因此,秦、晋双方都提到蹇叔。晋人说“秦违蹇叔”,故晋打了胜仗;秦穆公也说“孤违蹇叔”,可见秦之一败涂地亦势所必然。尽管第二、三两大段蹇叔不再出场,可是后面两大段文字却始终被蹇叔的言行身影笼罩着。这正说明蹇叔是这个故事最关键的中心人物。

战役结束,作者还写了四段辞令。一是文嬴(秦穆公的女儿,晋文公的夫人)请求晋襄公释放俘虏。她把罪责推到三帅身上,并希望让她父亲亲自整治他们。这是很策略的。二是先轸责怪晋襄公听了文嬴的话放走孟明等,单刀直入、怨气冲天、飞扬跋扈的语气正好同文赢的委婉陈词相对照。三是孟明回答追他回去的使臣的话,表面上谦虚服罪,但结尾处却又使用了绵里藏针、软中透硬的语气,所谓“三年将拜君子赐”实际上是“君子报仇三年不晚”。这句话与文嬴的委婉、先轸的强硬又自不同,它体现了被俘将领在委曲求全中力求不丧立场和体面的苦衷。而晋襄公派人追孟明没有追上,又成为后世《三国演义》情节的原型和母体。赤壁之役诸葛借风完毕被丁奉徐盛所追,刘备过江招亲之后与孙夫人返荆州被周瑜人马所追,又都没有被追上,同这里的描写真何其相似乃尔!可见我国小说戏曲受历史文学的影响是无处不在的。

最后一段,以秦穆公声泪俱下的沉痛检讨作结,前文已谈过,这里不再重复。一篇头绪繁多、关系复杂的文章以此结束,正说明这场战役的总根子在秦穆公这里。这既使读者弄清来龙去脉,又对穆公留下了个好印象,正说明作者的写作目的是让后世的统治者从中吸取经验教训。用一段动人的辞令来更好地表达全篇的主题思想,才称得起是收到强有力的艺术效果的最好手段。

吴小如/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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