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土炕

支社村位于绛州汾南峨嵋岭上，沟坡纵横，交通不便,人们与外界交往甚少，村野中常见老牛慢慢吃草咀嚼岁月，仿佛日子也凝固了，只有乡间小路上脚印覆着脚印，日子覆盖着日子。每年秋风扫落叶开始，放学后，我便背起荆条篓子，去地里搂柴草树叶。上冻前，我家场院里已积攒了小山似的一大堆准备越冬的柴火。

按照晋南民居的传统建筑格局，一般农家院落主房坐北向南，多为“三间两头隔房”，中间为客堂，左右两间为卧室。上间供长辈居住，晚辈们则住间口较小的那边。与客厅相邻的两间卧室隔墙上方都留有放油灯的小窑窝和一个木格子小窗户。后来，家乡用上了电，小窗户上安装了透明的玻璃，挨窗吊个电灯泡，可照亮里外两个房间。在爷爷、奶奶住房的隔墙外备有一套现成的通炕锅灶，冬天便将屋外角房的灶具搬进室内，给全家人烧火做饭。

小时候，我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一日三餐，炕头总是热乎乎的。而我父母的卧室呢，因为白天没人，冰锅冷灶，寒气逼人，是另一番景象。

父母成天在地里干农活，妈妈抽空还得为大家做饭，白天连自己的卧室都没工夫进一下。这些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头。一天傍晚，趁妈妈正在和面做晚饭时，我悄悄用铁簸箕将妈妈卧室炕洞里的灰掏干净，倒到门外粪堆上，再从场院里抱回棉花柴、高粱秆，又装了一筐引火用的碎末儿柴火，偷偷帮妈妈烧起炕来。当看到炕洞里炉火通红，浓烟顺着炕道盘旋缭绕直往烟囱里抽，想到能帮妈妈干点活，心里乐滋滋的。因平日常陪妈妈烧炕，懂得一定要掌握火候。看火苗烧旺了，坚硬的柴棒打了弯儿，便取出铁火盆，在盆底先垫点灰，然后将烧红的柴棒用炭锨将其装到火盆里，上面盖一层灰将火压住，再扣上铁箅，然后将火盆放在安全的地方，以防失火。最后一道工序是，将麦糠或谷糠之类的碎末状柴火，厚厚地往炕洞里覆盖一层，防止柴火迅速再燃烧起来，然后盖好炕洞口，让那些尚未充分燃烧的柴火慢慢燃尽。

事后，妈妈惊喜万分，全家人都夸我乖巧、懂事。此后，每年冬天，我都会主动帮父母烧炕。12岁那年，我考入县城第一高级小学，冬天逢礼拜回家仍坚持替父母烧炕。记得一次，我发现烟筒被烟尘堵住了，烧炕时倒烟，满屋子烟呛得人直咳嗽。于是，我搬梯子上房顶，用小桶提水灌了烟筒。但令我后悔莫及的是，我用绳子、笤帚在烟筒里上下拉动时，因用力过猛将家里的秤砣掉进烟囱中。但父母没有责怪我，直到第二年秋天砌新炕时，才从烟囱底部“狗窝”中重新找回秤砣。

这是发生在半个多世纪前的往事，如今我已由一个顽童变成八旬老翁，家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人们早已告别了用柴火当燃料取暖的时代，农村人已用上节能环保的天然气取暖，千家万户，温暖如春，天天像过年，人们尽享着人间天堂般的美好生活，烧土炕已然成为童年时一段难忘的记忆。

支怀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