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壁上的梯子崖_吴晓征

绝壁上的人工凿痕清晰可见

　　黄河晋陕峡谷龙门至壶口段，大小景点有三十余处，其中最惊险的要数石门南面的梯子崖。

　　从龙门溯水上行三公里，两岸绝壁对峙，怪石突兀，中有河水奔流似箭，涛涌雪飞。东岸悬崖上，一条“之”字型的天梯盘旋而上，直通天庭。
　　这就是黄河上罕见的自然奇观——梯子崖，也是古时人们上山下山的主要通道。

　　当地曾流传着一个美丽的故事。当年，大禹积石导河至石门，遇见恶龙阻挡，工程迟迟不能进展。大禹十分着急，手脚并用，在悬崖上凿出一段石梯，并由此进入天宫，向玉帝告状。玉帝听后大怒，立即派天兵天将斩杀恶龙，扫除治河障碍。大禹带领民众日夜奋战，很快便凿开龙门，使漫漫洪水流入大海。

　　据民国版《乡宁县志》记载：梯子崖上有倚梯城，为古屯兵之所。太和二十二年，魏孝文帝西巡至此，并勒石纪念，原碑立在梯子崖上。由此推断，1500余年前，梯子崖已存在，当时是什么样子，无从知晓。现在的梯子崖，高十几丈，宽六七尺，从上到下共360个台阶，每个台阶有六七寸高，相传为大财主“四蛤蟆”所修。

“四蛤蟆”原名贺德升，因在家排行老四，故名。关于“四蛤蟆”，当地流传多个版本。他大约生于清朝乾隆年间，是船窝码头最大的财主。他家不仅有大量的船只，而且在附近开有井窑，所产的煤炭除用船只运输外，还有相当一部分用骡马驮到山下，远销龙门、潼关、西安等地。

俯瞰梯子崖

　　晋陕峡谷号称黄河上的黄金水道，明清时期，这里的船运业高度发达，从船窝至龙门码头，每天有五六百只大小船只上下流动。纤夫五六人一组，光着脚板，穿着短裤，肩上搭着长长的缆绳，黝黑的脊背弯曲如弓，沿河拉纤。船上一人用竹杆掌舵。随着纤夫的移动，船便在河中吱吱呀呀逆流而上。常年累月，岸上的青石板上便留下了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石门是黄河上最窄的地方，这里水流湍急，浪高涡深。船行至此，无岸可走，纤夫们只好收起缆绳，脚蹬船板，双手紧握长长的竹杆，依次钩住崖壁上的铁环，次第交换，凭借脚力，将木船蹬上石门。船头，艄公一边掌舵，一边高唱号子，众声应和，齐心协力，长长的号子响彻峡谷。这是黄河上最惊心动魄的一幕，这也是最动人的黄河号子。船工们心里清楚，只要有一人偷懒，或一人不慎，竹杆脱空，船便不进而退，顺流直下，快如竹箭，倾刻间跌入下游，或撞得粉碎。

　　晋陕峡谷的船运有很强的季节性。春秋两季，河水趋缓，是行船的理想季节。歇息了一冬的汉子们早已忍耐不住。来年一开春，他们便用旧棉花蘸河水，将风冽的船板缝一点点扎实。桃汛一过，河冰消尽，他们便像凫鸟一样，扎在了船上，开始了一年的营生。每年七八月，黄河进入主汛期，一场瀑雨，混浊的泥石流倾泻而下，浊浪排空，掀起一座座小山。船行河中，如脱缰的野马，似翻飞的树叶，随时可能被甩在石岸，粉身碎骨。每到汛期，船工们提早将船系在河湾的石桩上，吃肉喝酒，或凫河捞鱼，消遥自得，不在话下。进入冬季，数九寒天，从上游漂来的冰块一夜间便布满了河面，像一朵朵盛开的雪莲。这是船工们一年最温馨的日子。他们早早将船拖到岸上，任风吹沙打，不再理会。码头上开始热闹起来，唱戏的，耍杂的，练武的，卖油糕的，爆苞米花的，杀猪宰羊的，应有尽有。饥渴了半年的汉子们一个个揽着小媳妇走进温暖的窝里，尽情地享受着生活。

　　而作为当地最大的商人，“四蛤蟆”忍受不了这些。看着井口成堆的块炭，他开始琢磨着如何将炭运出大山，将白花花的银子驮回山里。乾隆六十年（1795年）左右，他找来匠人，开始拓宽梯子崖。一大批石匠从崖顶开始，一阶一阶往下凿，整整四年时间，共凿出了三百六十个台阶。工程耗资巨大，有“一斗石头一斗银”之说。现在，崖壁上还留有清晰的凿痕，一条条整齐有序，风吹雨淋，未曾磨灭。梯子崖打通后，“四蛤蟆”大量购买骡马，最多时，他家的驮炭骡子有三百多匹。堆积的块炭源源不断地从船窝运到龙门、樊村等地炭园，再走向四面八方。

梯子崖顶部石窑及香台

　　1984年，龙虎公路通进山里，梯子崖逐渐退出运输的舞台。当年的人欢马叫的场面早已销声匿迹。

1978年，正在上小学的我参加学校组织的野营，从老家下岭村去龙门看火车。这是我第一次走出山外，当时走的就是梯子崖。

　　天蒙蒙亮，我们带着干粮从学校出发，翻过两座大山，终于来到梯子崖顶。望着脚下滚滚黄河，数着那一只只挂着帆布的大船，听着那震憾心灵的黄河号子，大家甭提有多高兴。简短的歇息之后，老师领着我们下梯子崖，他一再叮嘱我们不要看河水，不要分心，生怕有人一不小心，跌入深渊下的黄河里。也就是那次野营，让梯子崖的秀丽风光深深地藏在了我的心底。此后三十多年，上学、工作之余，我曾多次到这里游玩。每有贵客来访，我也首先带他们到这里领略黄河风光。

　　十多年前，省作协的段崇轩老师来河津，我们一同登梯子崖。事先，我不知道段老师有恐高症。从梯子口往上，一阶一层天，一弯一景致，脚移景变，景致万千。大家扶壁缓行，走一段，歇一气，虽然气喘嘘嘘，而无一人止步。下来时，段老师满头冒汗，双腿颤抖，只得坐着台阶，一个一个往下蹭。直至崖底，他才感慨不已。都说华山险，黄山奇，原来登华山、上黄山，他都不曾这样过。而在我看来，名山大川，各有其妙。泰山雄、华山险、衡山秀、恒山幽、嵩山峻，而梯子崖却集五岳之奇，之险、之秀、之幽、之峻于一体。春和景明，野花飘香，河似平镜，帆若蝶蜂。鸣条远望，云蒸雾绕，霞光万道，天庭岹峣。夏雨袭来，云压山低，涛涌石门，浪若轰雷，河如矢箭，阴风紧随，岸似艨艇，樯倾楫摧，登高望远，步步惊心。秋帆归来，红叶映辉，纤绳点水，青台印迹，竹蒿飞舞，黑背如弓，长号当歌，声传千里。至若冰河封冻，水瘦山臃，雪莲朵朵，悠悠南行，龙藏海底，石门沉寂，雪染山头，松柏点翠，独倚天梯，紫竹荟萃。

　　梯子崖集山灵水秀于一身，舒大河豪气于千里。“云梯万丈天台近，雪浪千层紫竹通”。这是梯子崖香台两边的对联，也许这是给我们最好的诠释。

美哉，梯子崖！壮哉，梯子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