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剧情缘_胡珍芳

我爱看戏，尤其爱看家乡的蒲剧。蒲剧的唱腔里带着点儿淡淡的蒲草味，使人听起来倍感亲切和温暖。父亲就是一名蒲剧演员，母亲是父亲的铁杆支持者，我们的家就在河津蒲剧团的剧院内，也就是说，我是泡在戏园子里长大的。儿时的记忆中，关于蒲剧的点点滴滴是和我的血液融在一起的，它们一块儿滋养了我的生命。

    在我很小的时候，学戏的“苦”就触动了我的神经。十来岁的学生们，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了，他们有的在吊嗓子，有的在背台词，有的在练功，有的在打板，有的在拉二胡……每个人都卯足了劲儿去追寻自己的梦想。他们的老师常告诫他们：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其中的“苦”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耳濡目染中，我渐渐地懂得了戏剧的基本功：四功（唱、念、做、打）和五法（手、眼、身、法、步）。这九样，样样都有学位。一招一式，一板一眼，来不得半点含糊，都得学员们经过千锤百炼才能上得了舞台。就拿最基本的走台步来说吧，我每天下午放学后，都看见戏班的学生们在院子里围成两圈，像上足了发条的表似的在不停地走，教练吴老师拿根竹竿在旁边严厉地监视着，谁要是稍微一懒散走乱了步子，就准挨一棍子。从三伏练到三九，从三九练到三伏，这才练就了我们看到的演员们在戏台上走路如水上漂的台步。环境塑造人，潜移默化中，我的血液里也注入了学员们身上的这股坚韧不拔的毅力。

    戏台上的姑娘面若桃花，粉脂飘香，怎不羡煞台下我小小的女儿心？虽然我五音不全的天赋使我对上台唱戏望而却步，但它无论如何也阻挡不了我看戏的热情。四、五岁的时候，我就喜欢看戏。但既不看戏的门道，也不看戏的热闹，光爱歪着脑袋看台上的小旦。看哪个小姐的扮相俊俏，听哪个姑娘的唱腔甜美，欣赏哪个丫环的戏做得好。上小学后，我慢慢看懂了蒲剧的激昂、豫剧的温婉、眉户剧的悠扬……这些不同剧种的上演有如百花盛开，各有各的韵味，各有各的亮点。我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小戏迷。记忆中，凡是在剧院演过的戏我都没落下过。后来还邀了要好的同学一块儿欣赏。这时，我的注意力不全在舞台上了，更多的时候是凝聚在舞台两边的字幕上。唱段中那丰富的词汇，优美的句子，在舞台背景的烘托下，经浑身是戏的演员在舞台上一番唱念做打和铿锵悦耳的音乐一伴奏，就都像长了翅膀的鸟儿一样扑棱棱地飞了起来，把我的魂儿都勾走了。可到底是生于斯，长于斯，根祖情深，我骨子里还是最爱蒲剧。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我还清晰地记得新绛县蒲剧团当年在剧院演《送女》时的情景。戏台下，我被蒲剧新秀——武俊英扮演的周兰英给深深地迷住了。那水袖飘飘，那身段依依，那眉目传情，那幽咽缠绵的唱腔……直看得我屏气凝神，如痴如醉。尤其是兰英盼夫回家的那段唱词：初一盼来初二盼……十六十七妻心乱……三十问神打卦又抽签……一字一句，如泣如诉，使人肝肠寸断。唱词运用了排比、拟人等修辞手法，深化了兰英盼郎归的思念愁绪，把剧情推向了高潮。

    爱看戏更爱戏里的文字。父亲当时管理着团里的报刊杂志，我便沾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光。只要是《剧本》一到，我必先读。那种双手捧着书本，鼻子嗅着淡淡的油墨味，找一块僻静的地方，一个人酣畅淋漓的阅读快感，我到现在想起来都还心波荡漾，回味无穷。记得书上有一部现代戏剧本——《喇叭裤巧遇红背心》。我只是翻开封面不经意地一瞥那剧目，文字的魅力就强烈地震撼了我的心灵。在我的脑子里，“喇叭裤”和“红背心”本是没有生命的衣服名，没想到经作者这么拟人化一用，竟顿时鲜活了起来。我仿佛看到在百花盛开的原野上，一个穿喇叭裤的妙龄女郎和一个身着红背心的青年才俊，为了传递农民的致富信息而巧遇在乡间小道上……多么神奇的文字！就在那一刻，我脑子里生出一个美丽而胆怯的梦想——我也想成为一个写作者。戏文像一把金钥匙为我打开了浩瀚的文字之门。父亲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他随即给我订了《儿童文学》、《少年文艺》、《故事会》等课外书。我上初一时，剧院来了一位写剧本的伯伯，他带来很多书，在他那里，我第一次接触到《当代》、《十月》等文学杂志，书里的字像磁铁一样吸引着我。那段日子，我觉得我的幸福就像剧院花池里的月季一样在美丽绽放着。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我跌跌撞撞一路走来，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霜雨雪，可不管怎样，我都小心翼翼地把我在剧院生活了十六年的点点滴滴，汇成一泓湖水，用文字把它圈在心灵深处，拿汗水滋养它，以智慧丰盈它，使它永远鲜活灵动。在那些令人心烦气躁的日子里，我喜欢一个人静静地欣赏一段蒲剧，用蒲剧那美妙的曲调把这泓湖水轻轻地打开，让里面的记忆、仁爱、坚毅和着文字的魅力，缓缓地流进我的生活里，使我充分享受到返璞归真后的踏实、满足和自在。

    蒲剧声声，声声蒲剧，伴随着滔滔的黄河水，它把黄河人的精魂世代传颂。看蒲剧，我常看常新，听蒲剧，我越听越爱。在我的生命中，蒲剧已然浓缩成为我身上的一块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