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州古城——李唐王朝起跑与终点的战略中间站

    “武德元年……五月……戊午，隋恭帝禅位于唐，逊居代邸。甲子，唐王（李渊）即皇帝位于太极殿……大赦，改元。……推五运为土德，色尚黄。”

——《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五，唐纪一

    蒲州进入唐朝，态度是矜持的，决定是迟疑的，脚步是缓慢的。

    其实，唐朝的主人就是蒲州的旧主。

    隋朝末年，炀帝东征高丽，南游江都，北巡雁门，穷兵黩武，民不聊生，弄得义军蜂起，“十八路诸侯，三十六处烟尘”，天下大乱，江山摇摇欲坠。这时候我们蒲州的主人，就是李渊。李
渊家是炀帝的皇亲，是隋朝的八大开国功臣之一，授爵“唐公”，李渊这时候就袭唐公爵。他时任河东抚慰大使等职，就在蒲州驻扎。不过这一阵子他不受炀帝信任，因为社会正流传一股流
言，说是杨家的江山要由李家取代。炀帝已经杀了一个姓李的大臣，对他也是严加防范。炀帝走马雁门，避暑游乐，遭到突厥袭击，急招救兵，李渊派兵解了他的围，这才恢复了对李家的信
任，委派李渊一个更大的官职，太原留守，仍兼职河东。李渊去太原赴任，还是把蒲州留作根据地，不带家属，只领次子李世民去。我们或许还没有注意到，一个开创一代盛世同时也决定了
我们蒲州数世纪繁荣的伟大历史人物，开始向着我们走来。

    在太原，李世民这位“天纵英才”早已看到了腐朽隋朝的必然结局，看到了一个新兴王朝的历史机遇。他发动太原的主要**与自己一起策动父亲，终为所动，使已拥有太原军力民力的李渊
下了反隋的决心。在三晋大地的天空中，中国历史的重要王朝——唐，已经初露曙光。

    李渊的战略第一步是遥立驻守西都长安的炀帝之孙、13岁的代王为新的皇帝，尊还在江南游乐的炀帝为太上皇。然后领军南下，夺占长安为基地，再取天下。代王派重兵守霍邑（今霍
县），派名将屈突通驻蒲州，实际是为了瓦解李家在蒲州的战略优势。这一招果然厉害，李渊的军队攻破了霍邑，自己驻守经年的蒲州却不能顺利通过，只好改变路线，从吉县壶口渡河，绕
道韩城、合阳，才攻下长安。这一重要军事行动对他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但他对蒲州的战略地位和政治经济的深远意义的认识还是远远比不上他的儿子李世民。

    一年后，在江南游玩的太上皇炀帝被部下所杀，长安城里的代王皇帝自知难保，只好把皇位禅让给实际掌权者唐王李渊，改国号为“唐”。这一年是隋大业十四年，唐武德元年，公元618年。
李家王朝从太原起步，经过几年奋战，终于跑到了终点，在秦皇汉武的蟠龙之都，树起了唐王朝的骧龙黄旗。

    然而蒲州是倔强的蒲州，蒲州城头没有立即竖起骧龙大旗。一位名叫尧君素的河东太守还在为隋驻守着蒲州。开国皇帝李渊，不论是新朝之威还是旧朝之情，都不会放过肘腋之下的蒲州
城。他先后派出虞州刺史韦义节、工部尚书独孤怀恩等领兵攻蒲，不克，最后连自己的女婿领兵大将也被尧君素擒拿，斩首城外，以示无降意。朝廷无奈，只好另派劲旅名将。

    于是，李世民正式向蒲州走来。

    这时李世民已是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持节（可代表皇帝发布命令），节制陕东、河东、河北军马。如此军力威势也并没有将蒲州一鼓而下。尧君素部下慑于李世民的威名，杀了
尧君素，而尧君素的另一个忠实部下王行本又平息了乱军，继续坚守，与李世民的部队相持数月。不妙的是，这时山西另一支重要军事力量刘武周与蒲州结盟，率重兵乘势从唐军背后杀来。
形势危急，河东震动，关中震骇。

    面对蒲州，皇帝也失去了信心。他亲手写了一道敕令，要李世民领兵退却，并决定放弃黄河以东的全部地盘不要了：“贼势如此，难与争锋，宜弃大河以东，谨守关西而已。”

    作为唐朝国运的中流砥柱，作为唐王朝的真正主心骨，在这重要的历史关头，李世民力违上意，争断乾纲。他字字如铁，上表进言：

    “太原，王业所基，国之根本；河东殷实，京邑所资。若举而弃之，臣窃愤恨。愿假精兵三万，必冀平息武周，克复汾晋。”

    原来李世民只是统帅，不是前锋，攻蒲州他并不在最前线。这时他下了最大决心，亲自披坚执锐，领兵上阵。他等到十一月黄河冻了冰，引军从龙门渡河，这才攻下原本属于自己的蒲州，
挥师定河东。

   蒲州这才正式投入唐朝的怀抱。历史的指针，这时候定格在：武德三年（620年），春，正月。唐朝建立，已经三个年头了。

    没等占领军的最高统帅组织入城仪式，皇帝李渊就迫不及待地从长安赶来看望蒲州。李世民是顶尖的军事家，自然有着军事家必须具有的大将风度和军事警觉，他不能一开始就进驻城里。
就像1300年后的大军事家毛主席，北京解放了他并不急着进城去住，他住在香山双清别墅，而只是派叶剑英、聂荣臻去做市长和警备司令。等到散兵特务地下敌对分子抓的差不多了，社会治
安平静了他才会进城去，中南海这时候也就清扫得干干净净了。李渊就没有大军事家的气度，情感上讲他毕竟是在蒲州主过其事的，心理就急切些。没有想到，进城前还遇到了一个小小的历
史插曲，实际讲是一场大大的风险。蒲州城里接收部队的将领是工部尚书独孤怀恩，是李渊的舅子，当然是皇亲和嫡系，要不只有六个部就给他一个部长来当？但也就是他一直攻不下蒲州，
还把外甥女婿给牺牲了。李渊就好几次写信讽刺他，说：姑的儿子们都是天子了，下来该轮到舅的儿子了吧？独孤怀恩就心说，难道我家就只能出女贵人么——他姐是皇后了，是最大的女贵
人了，该试试机会我家也出出天子了。唐家江山那时还是反王遍地，叛附不定，想当皇帝的人还很多，独孤怀恩已经暗中有了打算，他已和刘武周部下最有本领的大将尉迟敬德进行联络准备
起事。李渊在黄河西岸已经上船了，才得到了消息，大吃了一惊，急忙部署，派人召见。独孤怀恩不料事已败露，轻舟简从而来，就被抓住杀了。

    城外历险，故地重游，李渊那感觉肯定是更不一样的了，就增加了许多感慨了。李世民还驻扎在远处的司令部，听到父亲诛杀舅舅驾临蒲州才从驻地轻骑赶去见驾。漫步在硝烟刚刚散去的
蒲州城垣上，父子两人对蒲州的意义想来已经达成了高度的统一。对李渊来说，这次攻打蒲州，是对他自己政治远见的锻炼和提高，使他加深了对蒲州的认识，更加深了对眼前这个接班人的
认识——尽管到现在李世民还不是他确定的接班人。这一点，对于大唐的江山社稷，对于此后中华民族的一段重要历史，都是有着相当重要的意义的。

    对蒲州来说，更有意义的是，这一个历史细节，是在自己的地面上发生的。

    穿过1300年的云卷云舒，我们仿佛还能够听见李世民关于蒲州的战略预言，历史的沧桑也业已证明了他的预言。蒲州是李唐王朝的战略重镇，是联系太原革命根据地的咽喉要塞，是资供首
都的后勤保障与重要依托和精神倚仗，是李唐王朝从起跑到终点的战略中间站。

    它不会不受到格外重视。有唐一代，蒲州城和蒲东地境不断兴建的国家顶尖级别的文化景观——普救寺、鹳雀楼、蒲津渡浮桥和铁牛、栖岩寺、王官谷……就是这种高度重视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