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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喜堂媳妇_支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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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28 09:01:1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喜堂媳妇名叫崔宗云。自从她嫁给喜堂那天起,就没人再叫她的名字了。因为她娘家是山上的,长辈们就叫她“山上的”;同辈人叫她“喜堂媳妇”;后来她生了个儿子取名“红红”,“红红嫫”便成
了村里人对她的共同称呼。她是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中学生,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

我的故乡在晋南绛县“凤凰塬”上的郝庄乡大角村。喜堂是我本村姨夫的侄儿,算是我的表哥。在他一岁时,他父母亲离婚了,丢下他和一个有严重残疾的父亲苦苦度日。过去常听我妈说,喜
堂哥小时候非常可怜。有一次妈妈给我喂奶,大我两岁的喜堂哥站在一旁看,他忍不住对我妈说:“姨,让我也吃一口吧?”那乞求的眼神实在令人心酸。长大后我才明白,喜堂哥要的不仅仅
是一口奶,他渴望的是那份缺失的母爱。上小学时,同学们中流传着几句顺囗溜:

小麻嘎(麻雀),

上厦坡(房子),

我嫫留下我真恓惶。

吃不上奶啃窝窝,

黑了(晚上)我大嫫搂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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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堂媳妇

谁都知道,这顺口溜就是为喜堂编的。一群七八岁的小孩子,一见了喜堂就起哄。但我从不记得他上学,只记得他穿一件黑布大棉袄,袖子宽大,棉袄都盖到了屁股下面,时不时用宽长的袖
子抹抹挂在嘴上的鼻涕。我和他经常在我姨妈家玩耍,但从没叫过他哥哥,偶尔还会欺负他一下。只是觉得姨妈对喜堂比我好,我虽然比喜堂小两岁,但我们发生冲突时,姨妈总是嚷我。

我和喜堂媳妇的缘分在她结婚时,就密密实实地结下了。那年正月初三,天下着小雪,我们一行十几个人组成的迎亲队伍,一步一滑地到本乡四眼沟村为喜堂哥迎娶新娘。

喜堂媳妇家住的是个下地院。进门要下个小坡,小坡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像涂了油般地滑。那天我穿了双向别人借的皮鞋,硬邦邦的鞋底刚一踏上小坡,“呲溜”一下摔倒了。未曾见过面
的喜堂媳妇,一边为我扫身上的雪,一边嘘寒问暖。抬眼看眼前的这位表嫂:粉红的脸蛋儿,弯弯的眉毛,一米六几的身段煞是好看。早就听说她还是位中学生,心里油然对她产生了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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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堂媳妇和喜堂

我的姨妈和姨夫没有孩子,对这个侄儿媳妇像亲闺女一样。喜堂爹对这个儿媳更是疼爱有加。这段时光是喜堂媳妇最享受的日子。她的肚皮也争气,接二连三生下了三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在
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三个大胖小子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无限的荣光和无比的喜悦。但随着三个孩子慢慢长大,三个老人也渐渐衰老,年久失修的房子开始漏雨,临街的大门还是个“刺杈门”。
当时生产队每天的工分值只有8分钱,他家的生活慢慢陷入了困境,喜堂不得不在农闲时外出搞副业赚钱。我就成了喜堂媳妇晚上作伴的最佳人选。我俩晚上在灯下纺棉花、纳鞋底,她唱《东
方红》,我唱《红灯记》。白天我有空就往她家跑,帮她抱抱孩子、扫扫地。孩子们把我当成了亲姑姑,喜堂媳妇也和我结下了深厚的友情,比亲姑嫂还要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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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夫去世后,年迈的姨妈寂寞孤独,脾气越来越古怪,时不时和媳堂媳妇闹点矛盾。在外工作的我的小舅对喜堂媳妇有了意见,就要找她说道说道。我对小舅说:“我常去姨妈家,看见她水缸
里有水,面罐里有面,地上有一大堆和好的煤膏,在时下就是亲生儿子能做到这些也就不错了。喜堂媳妇上有残疾的公爹,下有未成年的三个儿子,日子多难啊!再说我姨妈的家底,就是两
孔破窑洞,都不够为我姨妈买棺木的。”说实在的,我不是为了和喜堂媳妇的友情而不顾及和姨妈的亲情。那些年,我亲眼目睹了喜堂媳妇对我姨妈的各种好。姨妈病了,喜堂媳妇端水送药;
做了改样饭,先送一碗给姨妈;无论多忙,每晚必到姨妈家去看看。我这个亲外甥女,都没有她这个侄媳妇做得好。我能感觉到,她是用真心对待我姨妈,她尽力了。姨妈临终时,已几天水
米不进,就是咽不了那口气,谁都明白她是等侄儿喜堂。当喜堂哥风尘仆仆赶回家时,声泪俱下地一声“大嫫……!”姨妈那颗工作了80多年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这没有血缘的亲情,令在场
的人无不为之动容。姨妈去世后,每逢清明、忌日,她的坟头香烟袅袅、纸灰跳跃。这些,就连当年为姨妈讨公道的小舅也做不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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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三个儿子渐渐长大,到了说媳妇的年龄,房子破了要翻修;喜堂爹也年迈多病,七事八事都要花钱。喜堂两囗子卯足了劲儿,日子过得还是捉襟见肘。那时我已到外地工作,喜堂媳妇遇
到困难就找我借钱。其实我也没钱,只是生活的环境比她好点儿,认识的朋友比她多点儿。她找我借钱,我就找朋友给她转借。她虽然总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却从来没有失信过,利息是利
息,人情是人情,她都做得圆圆满满。说心里话,那些年我想见她又怕见她,她借钱把我借怕了。当然,我生活中有了不顺心的事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一个电话打过去,她立马就来陪
伴我。对父母不能说的话,对弟弟妹妹不能说的话,统统向她倾诉。她陪我哭、陪我笑,我俩好得像狗皮袜子没了反正。

喜堂爹虽然腿有残疾,却是个明理之人。他知道儿子儿媳日子过得艰难,临终前特留遗嘱:我死后千万不要给我找阴婚(给死去的人找配偶)老伴儿。但喜堂媳妇儿认为,这是她义不容辞的义
务。公爹去世后,她多方打听,终于在山东找到了一个适合阴婚的对象。她不仅为对方亲属付了8000元彩礼,还买礼物送盘缠,高接远送,为她公爹风风光光办了阴婚。村里人有人不理解,
说:“有那钱我还吃它哩!”喜堂媳妇却说:“吃到肚里谁能看见?我不能让吃了一辈子苦的公爹在地下睡得不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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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堂媳妇的全家福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岁月在喜堂媳妇脸上刻下了道道皱纹。如今,她已是有了曾孙的老奶奶了。有一天,我俩独处时,我问她:“嫂子,这辈子跟着我喜堂哥觉得委屈吗?”她沉默良久,轻轻
一声叹息:“唉,都过去了……”但我分明看到了她眼睛的湿润。不知怎地,我突然想到戏剧《潘金莲》里的一句唱词:“可怜他老实人忠厚,才与他相伴到今天。”转念一想,武大郎怎能跟喜堂
比呢?喜堂哥不仅人高马大,还吃苦勤快、任劳任怨,只是没有文化而已。村里没有文化的人不是有很多吗?但不同的是,喜堂哥娶了个有文化、有思想且通情达理的媳妇。喜堂爹生前曾几
次对我说的话,又一次在我耳边响起:“我这个家,里锤外打,全靠你嫂子哩!”一个家庭的儿媳妇,能得到公爹如此地肯定和赞扬,她的荣誉,就像国家领导人给劳模佩戴奖章一般荣耀。

喜堂媳妇——我眼前的这位老太太,用她几十年的努力,把喜堂那个支离破碎、风雨飘摇的家,打理成现在四世同堂、其乐融融,拥有20多口人的大家庭,而且儿孙有的上大学,有的参军,
个个优秀。

我不由得对她肃然起敬!

作者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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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云云,1951年出生于山西省运城市绛县郝庄乡大角村。1968—1971年在本村代课,1972—1980年在本乡小祁村教学,历年担任语文教学工作。自幼酷爱文学,当作家是自己的理想,但在生计和理想面前,无奈地选择了前者。我在微信公众号上看到文学爱好者们的篇篇美文,激活了自己深埋心底的创作欲望——既然文学梦不死,就让她复活吧!我在年近古稀之年又重操旧笔写新文,这也是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我个人的重大收获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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