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之境百二盘 文 傅晋宏

早在1982年4月，就在师范毕业前三个月，我被派遣到当时的清华公社王官峪村实习一个月，教四年级孩子的语文。毕业后，同年9月，我又被分配到楼上学校，在那里待了三年。王官峪村的学校是五年制学校，六年级学生都到楼上村继续就读。其间，多次听说山上有个“百二盘水库”。一天，家在草坡的学生带领我，沿着尚无台阶的原始的羊肠小道上山，爬坡的难度堪比蜀道。自那以后，提起百二盘，就有一种“谈虎色变”的感觉，第二个印象深刻的是山顶百二盘水库那一泓碧水波光粼粼。转眼近40年过去，2021年2月26日，山涧刚有绿色，我有幸重走百二盘，在同伴的一路鼓动下，也是在一种探秘心情的驱使下，在汗流浃背中，再次登顶。看到当年建造的水库，仿佛见到久已不见的恋人。高山峡谷里矗立的大坝，让我感慨当年清华公社人民创造的水利建设奇迹。只是库底干涸无一滴水，不禁为付出那么多血汗却没能发挥作用的“巨无霸”感到深深的遗憾。2022年5月8日，我随虞乡王官峪后山文化考察团，第三次攀登百二盘，再谒高山水库。

最美天路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虞芮两县虽然接壤，但却是隔着一道条山横岭，交通不便，只有几条驮运古道，勉强连接南北。比较驰名的除了从永济市虞乡镇风伯峪，经桃花涧（玉泉寺）到芮城县学张乡水峪村古道外，就是从王官峪，经百二盘，在山顶涧底前行，再翻越横岭，到今天古魏镇阴家窑。“百二盘”是这条古道中最陡的地段，坡度达到70度，感觉是连鸟儿也难以飞过的天险路段，提起来脊背都发凉。人们听说过“泰山十八盘”，征服它已非常了不起了，而王官峪却是120个“之”字形弯道，人称百二盘。旧县志上称其为“王官谷道”，位于王官谷西峪天柱峰一侧，石磴盘旋，迂折而上。山路崎岖，谷道弯弯，蚯蚓一般，好似通向仙境的天路。由于坡陡路窄，两侧秀峰夹峙，形成巨大凹槽空间，仰而望之，仅可见一方天空，人称“一线天”。这里需要确认一下，百二盘，到底是指一百零二盘，还是“百二十盘（一百二十盘）”？史载为后者，不过谁也没有数清过。也许将来会有数字标注。《隋书》称其为“百径山”，《虞乡县志》上的《虞乡县全图》也是如此标注的，倒还名副其实。“百二盘”应该是个美好的雅称。

王官峪景区内有自然景观王官双瀑，贻溪映绿，人文景观司空图的表圣影堂、休休亭等，1994年由当地农民企业家张孟吉首次开发。张孟吉先生2001年不幸去世后，2014年景区转由他人再次开发时，为这羊肠小道修筑了石砌台阶，方便了人们的攀登通行。被雇佣的民工用竹筐装着细沙背上山，虞乡农民摄影师陈春明拍下一组照片，记录下珍贵的场面。否则，我们无法想象民工背沙扛水泥的真实性。毕竟“把石头往山里背”是违反常理的，是被当作笑料的。

这次攀登过程中，有幸遇到张孟吉的五弟张孟年一路为我们讲解。对面山头上的“夹旮旯”，有一小山头与大山体裂开，传说是关公用大刀斫砍而成。南侧绝壁上的一处凹陷板块，形似富豪人家的双扇大门，那是人常说的牛家院大石门。院内藏着无数珍宝。当地有“谁能开启牛家院，送他九州十八县”的说法。当然，这都是美丽的传说而已。坡道上端尽头，由坡道向平道的转角处，叫坯楞根（土炕的地脚线）。这里原来有石梯连接。抗战时期，为防日军由此进入后山，山民毁掉石梯，形成一丈多高的悬崖。山上有西北军抗日活动基地，刘吕窑村住过抗日军队。日寇投降后，又将阶梯修补上了。

进入平道，山路路面多是完整的石板，当地人称其为“石坯（方言读pei，即炕）”。山民赶集归来，刚爬完百二盘好汉坡，无不在此歇息，甚至躺在石板上，美美歇上一阵子。王官峪乡贤符官锁老人，早年在景区工作过数年，曾作诗吟诵百二盘：“峡谷陡壁一线天，羊肠小道如蛇攀。壮胆负力今欲试，犹如蜀道情趣添。”过去山南那边地广人稀，物产相对丰富，粮食鸡蛋便宜，饥荒年代，山北的虞乡地少人多，村民为了有限的差价，爬山越岭单程40里，步行到芮城担粮食。山北也有用木炭换芮城集市的粮食。这条道路还是比较繁忙的。为此，在虞芮界附近，还建有关帝庙和土地庙、茶房饭店，保佑山民一路平安，给商民提供歇息吃饭的场所。这次考察，历尽千辛，竟然找到一通同治元年所立的《关帝庙重修碑》。

王官后山之上8里许，有“刘吕窑”古村，分南岭和下窑两部分，最多时有六七十口人，属王官峪的一个自然村，梯田广布，土壤肥沃，山高水高，泉水喷涌，林木掩映，窑洞依崖而建。由于交通极其不便，改革开放以来的几十年间，村民以各种方式迁到山外各村，仅余两户山民在山上放牧牛羊。这条山路，通常也就是几个山民上上下下，入冬时赶牲畜下山。随着陆地交通的改善，虞芮王官古道的后山部分，也车马稀疏、人迹罕至。荆棘侵古道，杂树疯狂长，几乎无法通行，仅为少量户外探险者的通道。另外，现在要穿越这条古道，得先进入王官谷景区，所以就更不那么容易了。

浩瀚天池

上的山来，沿着东侧山岭，前行一里许，就能看见水库大坝。在寂静荒凉的深谷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墙般的石砌大坝——令人震撼的庞然大物。四十年前第一次来时，水库刚建成不久，高峡平湖，一泓碧水。第二次来时已彻底干涸，我还以为永不存水，曾对其彻底失望。没想到2021年7月至10月，秋雨滂沛，连绵四旬，形成水灾，平地行船。这条山谷的尽头白练垂挂，形成瀑布，即“王官西瀑”。涧水从300米高的绝壁山崖上落下，再现传说中的“石崖喷雪”壮观景象。我想那时水库一定蓄满库容。孟年兄向我们证实，2021年水库确实蓄满，洪水从大坝上方溢出，在坝后峡谷中激流而出，再在断壁处下泻，幻化成五十年一见的高瀑奇观。是为“水到绝壁是风景，人到绝境是转机”。这次上来之前，我很想知道目前的蓄水状态。

现实的情况是尚有存水，一两米深，估计有六分之一的库存。站在坝上，看坝前的库区，浩瀚的水面，延伸到300米以上，犹如大河奔流，又像一面镜子，是永济的“天池”。高山上的一段河流，妙不可言，不可想象。大坝兼有道路功能，沿坝顶通行，去往刘吕窑古村，或通向山南芮城。值得一提的是，待我们从山村归来，蓦然发现几头黑驴，伫立于坝顶，静默状态，山中生灵与人间奇迹完美融合。我们禁不住拍下千载难逢的美好画面。

我曾仔细打量大坝上下，希望发现哪怕一丁点文字痕迹，未能如愿。据资料记载，百二盘水库位于百二盘山上的峡谷之中。1969年开始建设，当时由清华村张庭有任水库建设总指挥，干了六年。当年的壮小伙，如今已是80岁高龄老人了。那时，全公社共有八个生产大队，抽调王官、楼上、洗马和清华四个受益大队的社员，怀着改变家乡农业困境的美好憧憬，作为主力军参加水库建设，其他大队石卫、土乐、雷家庄等也给予大力支援。由于水库所处位置较高，水泥、砂石运输量又较大，头两年组织了两千多名社员往上扛，每次每人扛30斤至50斤。张庭有说他年轻，能扛100斤。当时还是民办教师的樊公洞村裴银驹先生，说他参加过几次背沙，从山下到山上，一天两趟，一趟50斤。有一段时间，大名贯耳的高思恭曾任清华公社书记，主要领导还有薛海青和孟金锁等。他们作风过硬，以身作则，一声喝到底。各行各业，如学校、信用社、供销社都分有背沙任务。后来有了电，工地买来了提升卷扬机，架起高空运输线，初步实现机械化运输。平时有140人参加干活，秋后初冬农闲时候，实行千人大会战。坝上红旗招展，人山人海，喇叭声人喊声响成一片。民工下班休息和吃饭的间隙，山上会传来一阵阵放炮声。经过8年奋战，大坝于1976年建成，共投资12万元。坝高26米，坝顶长40米。大坝呈拱形（弧形），向来水方向（坝前）凸出，增强抗压力，以防止垮坝。下宽上窄，增强坝体的稳定性。

当时人们渴望彻底打破老天爷的摆布，改变“十年九旱”“靠天吃饭”的困境，加之实现集体化后，为集中力量办大事提供了人力条件，又有中条山沟道蓄水的可能性，在党和政府的领导下，人们发扬大无畏的革命精神，背干粮，住窑洞，睡草铺，异常艰苦。现在水库东侧土崖上仍留有十多孔窑洞，据说当时每个窑洞都住有几十个劳力。水泥细沙从山下供给，石头就在西侧山头上用火药**炸开，再肩扛人抬平车拉，运到坝基处。那是清华公社历史上从来不曾有过的一派热气腾腾的社会主义建设场面。山民张孟年说，这大坝相当于用数倍于坝体的馍馍堆积而成的，说明当时投入的人力物力之多。

1958年至1980年，永济在中条山有条件的峪涧共修水库25座，既可防洪，又能灌溉。虞乡公社有石佛寺七一水库和黄家窑水库。清华公社还有石鹿峪寇家窑水库，这三座水库都还在发挥作用。百二盘水库设计库容为12.2万立方米，设计受益面积1000亩，是众多水库中规模最大，也是人们最寄希望的一座。然而水库建成后，都存不住水，可能是库底岩石呈竖向纹理结构，水都从石头缝中缓慢漏走了。

原本因后山源源不断的溪流，王官西瀑景象常在，王官双瀑也是常态，东瀑不如西瀑大，东瀑不如西瀑高，两水汇合出山，水量更大。自从水库建成，特别是随后被废弃，西峪之水被大坝拦截而断流，西瀑由常态就变成几十年一遇的奇迹了。从高空俯瞰，葫芦状的水面，翡翠般的水色，宛若美人一样躺在青山峡谷中，是另一种罕见的自然之美，但又是一种无奈的残缺之美。

百二盘，名字很古老，也很响亮；百二盘古道，富有诗意，本身就是风景；百二盘水库，高山建筑很伟岸，增加灵气。听说当地仍在继续提升景区设施，特别是黄沙洞保护开发已经开始。百二盘，人间大美，必定越来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