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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梁孟华:我是孔乙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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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8 11:00: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是孔乙己

□梁孟华

在年华正好的初三时,我有幸邂逅了孔乙己。

那年我16,正青春,年少轻狂,犹如山凹里冒出来的一棵红高粱。

其实,红高粱并不被乡亲们所看好,因为它没有金黄色麦粒的高端奢华和贵气,也没有橙黄玉米的营养丰富和大气。那个时候,条件好的吃小麦白面馍馍;条件差的吃玉米黄金窝头。高粱,一般只用来喂牛喂驴,人们并不多吃,饿急了万不得已,才极为不屑地拿出来,煮碗血红的高粱汤,艰难地吞咽……至今想来,红高粱除了老妈拿来绑笤帚,张艺谋拿来赚票房,剩下的就是小气、草气、酸气和迂腐气。

即便是这样,我还是一棵被“众高粱”所蔑视的高粱,瘦弱干瘪、见风就倒。那时,我混迹在同学中,也算出类拔萃!一头“城春草木深”的乱发上总扣着一顶解放军帽,一张“国破山河在”的脸上总架着一副忧国忧民的眼镜,弱不禁风的身材撑着一身四个兜的蓝色中山装,右上衣兜别着一支廉价钢笔,一双麻杆腿拖着貌似有高贵灵魂的皮囊。时常,用脚一步三晃地丈量着大地,不时冒出一句“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或吟诵出一声“我身虽瘦必肥天下”的壮句……

从来没有想过,我的落拓外形竟然能与素未谋面的孔乙己先生不谋而合;我生活中的精神气质竟然能与文学大师作品中的虚拟人物惊人相似。

记得初识孔乙己,是在1988年的一堂语文课上。窗外梧桐树上,几只雀儿有的在跳华尔兹,有的叽叽喳喳在谈一场夏天的恋爱;窗内有的男生在给女生悄悄递纸条,有的女生钻在桌子下面偷偷看“琼瑶”,有的肆无忌惮地睡觉打鼾,还有的在窃窃私语。但这一切都没影响到语文老师赵力学先生以极大的热情讲“孔乙己分吃茴香豆”这一情节。他俯下身,弯着腰,左手紧紧拿捏住课本的最下端,右手五指叉开作罩住碟子状,细长的脖子慢慢扭向身体的右前方,用极其夸张的眼神扫视全班同学后,口中扯着晋南调子:“不多了,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然后,直起身子瞟一眼课文,再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老师略显沙哑的芮城普通话拉得格外长,又配上一系列形神兼备的动作,孔乙己被他演绎得活灵活现,如在眼前。顿时,唏嘘声、喝彩声、拍桌子声、脚跺地声、哄堂大笑声穿窗破屋,惊飞了梧桐树上的小鸟……

从此,同学之间,谁有本好看的书籍,好友们便不打招呼地“偷”,明目张胆地“抢”,美其名曰:“窃书不算偷也”“书,非抢不能读也……”放学后,大家趷蹴在寝室的炕上就餐,三五哥们儿拿着筷子扑向一个酸菜不多的罐头瓶时,“瓶主”迅速拿起菜瓶子,捂住瓶口往炕下跑,边跑边嚷:“多乎哉?不多也。”后边的人骂着紧追,留下一串串年少轻狂的放肆笑声。因为孔乙己,我们贫弱苍白的青春面孔多了几分红晕,单调的校园生活多了几分欢乐。

爱上孔乙己,是之后的一次作文课上。老师让写两篇应用文:贺信、寻人启事。别的同学抓耳挠腮、苦思冥想,我却欣喜若狂,想出点风头,要不都对不起四个兜的中山装。我想到了刚学的白毛女,便以贺信的形式,在喜儿和大春的结婚庆典上予以祝贺。寻人启事,想到了孔乙己,借用鲁迅先生对孔乙己的肖像特征描写,我怕套用寻人启事的模板,不费吹灰之力,一篇与众不同的应用文便生成了。没想到,两篇短文被赵老师作为范文张贴、表扬。我沾了孔乙己先生的光,成了一个“之乎者也”的名人,几年后的毕业留言簿上,同学们仍然对此津津乐道。

成为孔乙己,那是我走入社会讨生活以后。记得小时候,爸妈经常对我说,“你若不好好学习,将来会吆牛后半截子,挥镢修地”。于此,我很不服气,我认为我将来是拯救地球的人,而绝不是修理地球的人。

殊不知,90年代初的一次“科举”,爸妈一语成谶。高考失利的我,从学校回到了农村,成为梁家庄村唯一一个穿着四个兜学生装的农民。那时的我,“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人生幻想彻底破灭,正如孔乙己一样:身材很瘦弱,脸色很青白,眉宇间常夹杂些迷茫和忧伤,一些野草一样的短胡子也不失时机地钻了出来,不讲秩序地爬满我本就尖尖的下巴。穿着四个兜的学生装,虽然上衣兜里依然别着一支装腔作势的钢笔,可是完全震慑不住昔日的乡亲们。引以傲娇的四个兜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洗一样……

就这样,我背着锄头完全置身于全村父老乡亲极为怪异的目光下。他们质疑这个脱下衣服没有膘,伸出手来没有茧,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洋学生”能否当好一个合格的农民。很快,在吆牛喝马的喧嚣中,在黄土飞扬看不到理想、望不到前程,“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生活岁月里,我以稀松平常的实力,证明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是一个失败的农民。一千多年前的陶渊明的“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10个字像是对我的揶揄,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当然,地缝是不能钻的,因为生活还得继续。我不能因为“丁举人”狠狠地掴了左脸一耳巴子,我右脸也无私地伸出去吧?我自知,比范进弱了一点点,没有那份不中举一直考的坚韧;但相比孔乙己,我还强一点,这里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及时调整方向,还是那一身学生装,到建筑工地抱砖撂瓦,帮人挖田拉沙铲灰,在十字街口摆摊叫卖……彻彻底底地为“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理想拼命。

在倾尽所有的尊严为青春买单的日子里,那段卖冰棍的路尤其令人难忘。当时,村里的年轻人自发组织了一个卖冰根的“便衣小分队”。一律的红背心、黑裤子、“驴脸鞋”,外加一辆二八自行车,所谓卖冰棍的标配。唯独我混迹其中,依然是四个兜的学生装,裂了口的革皮鞋。每天天刚亮,巷道里的木门吱吱呀呀便相继开启,二十几辆自行车不约而同串成一线,雄赳赳气昂昂,叮叮当当朝县城出发……

说起我的第一次,不由得想到了关于孔乙己生活中的原型,有一种说法——相传当时绍兴城内有一个名叫“亦然先生”的,此人生活贫苦,为谋生计只得以卖烧饼油条度日,但不肯脱下长衫,又不愿大声叫卖。小贩们吆喝一声,他跟在后面低低叫一声“亦然”,令人啼笑皆非。孩子们常围着哄笑,异口同声叫他“亦然先生”。从此亦然先生也就扬名绍兴了。对此,我不感到好笑,只感到心酸。头一次卖冰棍,恰逢永乐宫庙会,当时那些唱戏的、耍杂的、买卖小吃的都在林子里,热闹异常。我推着自行车载着一箱冰棍,偷偷地穿梭其中,生怕同学、老师、熟人看见,垂着头,红着脸,别人叫一声“冰棍,西瓜冰棍……”我弱弱地跟一句,“我也是冰棍……”

最让人狼狈的一次是,当卖冰棍的业务越来越熟稔,叫卖之声终于能够脱口而出。在一个烈日炙烤的大中午,我兴冲冲地推着车子穿行在大禹渡周青村的几个巷子内,大声叫卖着:“冰棍……冰棍……西瓜冰棍……”冷不防,从一个高门大户走出一个彪形大汉,怒吼道:“你找死咧,大中午的还让人睡觉不?”当我“之乎者也”地和他争辩时,他不由分说,放出一条恶狗来,把我撵得跑了二里地,一箱子冰棍化得没了几根。当然,有狗血狼狈的剧情,也有可笑浪漫的段子。卖冰棍的日子,也是我周游乡村最艰辛最充实的日子,因为卖冰棍,几乎走遍了芮城的村村落落,沟沟壑壑。每天在各个村转悠,不是在学校大门前叫卖,就是在村口打麦场旁售卖,遇到没钱又想吃,哈喇子流一地的孩子,自己总是很大方地挑一些快融化了的冰棍送给他们,一送二送,围了一大帮孩子,吓得我捂着冰棍箱子夺路而逃,边逃边嚷:“多乎哉?不多也。”后来,和妻子提起,她说曾记得村口有一个卖冰棍的,经常免费给她妹妹冰棍吃……

此后,幸而我写得一笔好字,做的一些拙文,帮人抄抄书、写写字、爬爬文案、贩卖文字,换一碗饭吃。再加上一些善良、勤奋、努力,赢得业内人士的一致叫好。于是,这只破碗从乡里端到县里,又从县里端到市里,再从市里端到省城,确实因一身的高粱渣子味太重,最后又把这只破碗从省城拿回到运城,走进了市级机关。初进机关,心里很忐忑,愰若进了咸亨酒店:“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真真叫人活泼不得……

下了班,为了彻底摆脱浑身的高粱渣子味,自己率领着家人和朋友,昂昂乎进商场,什么购物中心、百货大楼,眼睛眨都不眨,说进就进。尽管没有钱,但因全身充满“之乎者也”的文化底气,故而上千元的裤敢试,上万元的皮衣敢穿,镜子前端详一翻后,又是款式不行,样子老土的谈嫌一阵,在服务员的目瞪口呆中扬长而去。逛一天,愣是买不下一件衣服,不是衣服不好,是兜里实在没几文钱。

如今,生活好了起来,每每和文学界的朋友相聚,进大酒店,进雅间,扯着喉咙喊着服务员点单。但,也许是基因里的孔乙己作怪,总是直不起身子提起腰来,拿着菜单总是指着花生豆一盘盘地点,总是点着土豆丝一盘盘地上。面对鸡鸭、鱼肉、海鲜等总是装作一番高深莫测的养生模样,肉食不喜欢,就素的吧。于是,混到今天,除了满身高粱渣子味,还充斥着一身的土豆味……

喜欢孔乙己,也许是同病相怜吧,也许他本身就是文学大师鲁迅先生的笔下之物,爱屋及乌也说得过去。在今天这个追梦的时代,文学也开始复苏,并逐渐活泼起来。喜欢写文章的人多了起来,有着有趣灵魂的人也多了起来,河东大地“之乎者也”的声音也多了起来。自从我创办“我在河之东”文学公众平台以来,面对数万文学铁粉的支持,我时时迷恋其中很神经,常常陷入其中很精神。总有一群土豪大佬质问我:“老梁,写文章能挣钱当饭吃吗?”看着问我的人,我随即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追问,“你怎的连个一房半车也捞不到呢”?我便会显出颓唐不安的模样,脸上也立刻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嘟囔一些“钱总有花完的时候,物质终究会灰飞烟灭的,文章和思想却是不会死的”之类的话。

当去年腊八节,本土百位作家的优秀作品《河之东文集》问世以后,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成为2019年新春佳节馈送亲朋好友的珍贵礼物,欣慰之际,不由想到:假若孔乙己活到现在,一定会投身河之东,与我们成为文友至交,一定会有关于茴香豆“茴”字四种写法的一篇美文问世,入驻《河之东文集》。

如此,管他哄笑、白眼和鄙视,我邀老孔包间共桌,弄个七荤八素,茴香豆多要几盘,重新温热咸亨酒店那壶世态炎凉的老酒,抓一颗豆丢进嘴里,呷一口麻辣咽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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