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耧疙瘩发型里的秘密——尉惠全

藏在耧疙瘩发型里的秘密

尉惠全

奶奶90岁时，还是一头长发且永远都梳成耧疙瘩发型。一双颤巍巍的小脚支撑着她高大的身躯，闲暇时她总喜欢牵着我儿子的小手满巷转悠，村里人都羡慕她身体硬朗，生活得优哉游哉。

奶奶虽然年岁已高，却不让别人给她梳头。她梳头是在感受一头秀发飘逸的美，享受藏在秀发里的秘密和骄傲。

小时候电力资源缺乏，晚上经常停电，奶奶便带着我到院子里仰望星空、欣赏月色，我就趁机撒娇让她给我讲故事。奶奶不会讲童话故事，讲的都是她亲身经历的事情：“抗日战争时，你姑妈参加了牺盟会，是地下党，整天在城里悄悄收集情报，然后送给山上的游击队。在那战乱年代，一个小姑娘出城非常危险，我坚决不允许你姑妈出城，你姑妈就给我讲，情报送出去就能打死不少日寇。听说能打死日寇，我就来劲了，但我不能让你姑妈去冒险。我和你姑妈合计之后，让她将情报写到一张纸条上，我把头发梳成耧疙瘩，将小纸条藏到耧疙瘩里，然后扎紧，再套上黑色网套，确保万无一失，因为一旦露馅，脑袋就掉了，这可不是开玩笑。”

我看着奶奶自豪的神情问：“奶奶，你就不怕死吗？”奶奶不急不慢地抚摸着她一头的秀发，手停留在耧疙瘩上，感慨地说：“你知道牺盟会是啥吗？就是敢死队，要同日寇拼死活，你姑妈不怕死。憨憨娃，哪有当娘的不护着自己儿女的，我替你姑妈去死，心甘情愿！”

她继续说道：“你知道你五叔是怎么生下的吗？我怀孕八九个月了，上山去送情报，下山时走得急觉得不对劲，就在山林野地里生下了你五叔。我冒着一身虚汗，还得赶紧往城里赶路，迟了怕进不了城门。一进城门日本兵见我满身是血，刺刀就举到了我胸前问这问那，我露出你五叔后，才平安了。这次的情报，游击队在山脚下伏击，打死了五六个日本兵和不少伪军。”

和奶奶的对话，多年以后，我都一直铭记在心。我的儿子上幼儿园后，放学回来就往他老奶奶怀里钻，两只小手抚弄着她的一头秀发，一会儿捏捏她头上的耧疙瘩，让老奶奶给他讲故事。奶奶历经了90多年的岁月沧桑，风霜在她的脸上镂刻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此刻变成灿烂的一朵花。她总会笑着说：“我给你讲你五爷爷的故事，你五爷爷赶上了和平社会，能安心上学。高考成绩下来后，你五爷爷到西门外县政府门前去看喜报名单，从后往前看，老半天找不到名字，结果他的名字在最前面。他在西安读完大学后，就去了大西北的沙漠里，研究**，外国人再也不敢欺负咱了……”有时，她还会自豪地指着我五叔参加“两弹一星”研究实验工作的立功证书，希望我的儿子能像他五爷爷一样，长到根深叶茂时，成为国家栋梁之材。

奶奶96岁那年忽然病倒了。临终前，她吩咐我们，将她的头发梳成耧疙瘩发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