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条河流 （散文）谢旭国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往哪里去，是我时常思考的一个问题。我甚至觉得这问题关乎一个家庭、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发展和走向。

人过留名，水过留痕。历史是一条浩浩荡荡的河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来处。我时常在族谱里翻阅历史，在苍凉漫长的岁月中打探自己盘根错节的来处。里面有几个故事，很是让我敬仰。族谱《元碑》记载：先祖谢天吉，元末任昭勇大将军，执掌蒲郡军政期间，勇武爱民，敌秋毫无犯。后因元朝政治腐败，辞官隐乡，繁衍一族。及至六世祖谢廷辅，夏月拾金四百两，以衣蔽之，蹲坐静等失主。天明，见一骑骡者自大道奔号而来，廷辅公据实交予。失主王德感极而泣：我为主人办事失金，非阿爹谁全我性命？愿以半数金相酬。廷辅公笑道：我不取多而受少乎？王德又言：我告知乡里，以表公之高义。公怒：我不攘利岂攘名兮！

四百两在清初，自然也应是一笔巨款，作为一个家境贫寒的农民，竟然不屑一顾，内心该有多么强大，精神该有多么明亮！家族渊源的上游，我庆幸自己有如此内心高洁的祖先，也在自己的遗传DNA里标注上骄傲的基因。

我的“骄傲”，是性格的自信不悔，是人格的坚定忠诚，这源自家风的传承。其实我更敬慕先祖谢天吉，从军护国，庇佑一方，成为一个披甲执锐的勇士。说起从军，我的父亲就当过兵，详情不甚了了，印象最深的是他与爷爷奶奶照的一张全家福：他身着军装，目视远方，显出与众不同的英挺卓然。那一刻，我的仰慕之情油然而生，暗暗发誓：长大后也要成为一名军人！

我十八岁的时候，终于如愿以偿参军入伍。看到有的战友与父母依依惜别泪流满面，我正了正自己的军帽，向父母挥了挥手：男儿不就应该立志出乡关么？愿得此身常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在部队，我感到了别开生面的人生激情。火热、血性和来自组织、战友真诚的关怀，让我有了坚定的归宿感。第二年，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立了三等功，在部队这个平台，我用自己的努力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也在军队的大熔炉里，锻造出忠诚、勇敢、坦诚、善良的品质。

部队的时光过得最快，十年的军旅生涯，犹如转瞬之间。摘掉帽徽领花、脱下军装时，就像拔一根根长在肉里的羽毛，生疼且又无奈。客树回望成故乡，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种感觉，我有十多年深陷其中无力自拔，经常梦见自己又穿上了军装，回到部队，见到我的战友，见到军营里熟悉的一草一木，顿时热泪盈眶……

痴心不会死去，只会慢慢凋零。大梦初醒后，我突然发现，时光无法倒流，而我的儿子渐渐长大了，朴实真诚、聪明善良，一如当年的我。十二岁生日的时候，他专门让我给他拍了一组“军装”照，一举一动，神采飞扬，还写下“将来我要成为一个保家卫国的军人”的誓言！

看到孩子写下自己的梦想，我没有说话。儿子，你要以梦为马，去做远方忠诚的儿子，爸爸会把你的火焰高高举起！

每年除夕，我与妻子儿子一起跪下给父母拜年，不是注重形式，而是让儿子学会感恩和诚孝。一家人敬爱和谐，最能迸发向上的力量。记得儿子上初中的时候，正值青春期，他在校服的后背上用钢笔写了不少字，我狠狠批评了他。当我给他洗衣服的时候，才发现那些文字，是他写给爸爸的诗……

一个人知感恩、有爱心，才配得上诗和远方。

儿子大学毕业后，就作好当兵的准备，每天跑一个五公里，通红的脸上大汗淋漓，洋溢着追求的喜悦。除此之外，他还按照我为他设计的功课，读书背诵，同时做俯卧撑、仰卧起坐，研习相关军事基础。他小时候跟着我在军营里待过几年，对部队有种天然的归属感，甚至于没有一丁点的不适应。时间一天天充实地度过，九月渐渐走来……

因为儿子品学兼优、家庭两代军人政治可靠，当年被接兵的首长层层选中，带去参军。临走那天，儿子代表新兵发言：请各位父老乡亲放心，我们没有一个孬兵。昨天我们还是孩子，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光荣的新兵。好男儿当提三尺剑，立不世功。同志们，我准备好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当时我坐在观众席上，心中激动万分：儿子，我也准备好了。往后的岁月，爸爸与你一起前行！

视频中儿子的声音高昂激情，敬礼的一瞬，铿锵有力。如今，已经过去五年。我斟酌着在朋友圈写下：誓言犹在耳，五年已倥偬。人生若立志，天下事可成！

立志易，履志难，难在自胜。儿子到了部队，因为军事动作标准，体力较好，很快被选入标兵班，加上他还有演讲、写作、主持等特长，因而深受大家欢迎。那时候，我每周给孩子写一封信，提醒他尊敬领导、团结同志、戒骄戒躁、苦练本领，有时候也讲讲我从前在部队的小故事，潜移默化地影响他，给孩子以希望和力量。儿子也经常给我回信，说领导对他的关心，说训练的艰苦，说他训练单杠双手磨出厚厚的茧，有次还寄给我一张明信片，写着一首题目叫《征途》的诗：莫道征途百战艰，愿学滴水洞石穿。男儿胸有摘星志，豪气直冲九宇天！

至此，我对儿子不再忧心忡忡。我知道，一个人有了坚定的理想，并坚决地坚持下去，距离成功一定会越来越近。我给儿子说，爸爸与你一起努力。通往成功的路上，爸爸是你的老师、你的朋友、你并肩作战的战友。后来，儿子学会了帮厨、理发、出板报，主持节目、当播音员和撰稿人，得了“优秀士兵”称号，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听他的领导说，儿子白天训练汗流浃背，晚上熄灯后还在卫生间挑灯夜读……

再后来，儿子以优异的成绩提干，到陆军学院深造，今年成为一名光荣的共和国军官。

我给儿子说，爸爸今年也当选为市作家协会主席。儿子笑道：爸爸你是最棒的！其实，儿子又何尝不是？他高大魁梧、目光坚毅。军队把他锻炼成一个有责任、有担当、有爱心的英武男儿。儿子，你已经超越了爸爸。

说起我们父子一起走过的岁月，不胜感慨。文友任艳风在微信里说：你家儿子心正、思正、身正，定可成大器。是你用自身做榜样引导了他，用激励支持推动了他。我笑了笑说，好的父子关系，是家风传承，也是相互激励、共同进步。她给我撰写了一副楹联《有感文友谢旭国教子》：执笔从戎，两代丹心闪耀；助儿立志，一团正气腾升。接下来，文友又给我发来一段《新华每日电讯》关于“套路贷”的报道，看得我触目惊心。她心痛地说，哪些父母教育出那些诈骗分子呢？如果天下父母都像您这样培育孩子，中华民族齐心协力一心向上，就会更加强大！

她说的话有一定道理。但天下的父母哪个希望儿女走上歧途？人生漫漫，诱惑颇多。能让一个人清心自守、正道直行的除了文化教育，还应有一脉相承的高尚家风。而家风的涵养，是好几代人的事情，是每个人立志承担和身体力行的责任。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是的，世间万物是运动的，河水是，时光是，一切皆流，无物常驻。我临河而居，栖息在黄河的渡口，经常在夕阳下的河边沉思，这条河浩荡五千年，养育了中华民族多少英雄儿女？黄河滔滔，永不停息。从广义上说，黄河依然是从远古走出来的那条河，生命如神一般永恒常在。从狭义上说，我的祖先伯夷、谢天吉、谢廷辅和我都会踏进这条河流，汤汤而去。这是我们深切热爱的河流，尽管我们身微力薄，但中华儿女自强不息、薪火相传，终将汇聚成像九曲黄河那样浩荡的人才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