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ign=center][font=宋体][size=4]消失的“土炕”[/size][/font][/align]
[font=宋体][size=4][align=center]□杨永敏[/align]
一场透雨,洇湿了老屋房顶的碎瓦和椽木,伴随着两声沉闷的断裂,房檐半边塌了下来,直接就砸到了屋内的土炕上。

接到大哥的电话,我当即马不停蹄地开车赶回家。当我迈入小巷,推开老屋那吱吱呀呀的木门,呈现在眼前的土炕已是泥水浸泡、碎瓦堆积,两根折断的檩条从房顶斜插下来,硬生生给土炕穿进去两个深深的洞。真没想到,承载我儿时梦想、支撑我精神世界的土炕,最后竟会以这般惨烈的方式告别了我的生活。

陪伴我人生五十余载的土炕消失了……

土炕是北方农村,尤其是晋南一带农家特有的存在。它既是农家人赖以生活的休息区,又是街坊邻居们串门子谈天说地的活动场所,同时还是夏季纳凉、冬季取暖的一方小天地,与深巷小院、柴门围墙、青砖瓦房、风箱灶火浑然一体,勾勒出一幅乡村美景,成为农家生活的必需。

记忆中,老屋的土炕上铺的是一张芦苇编制的篾席。靠墙的地方,放置着几床整整齐齐的被子,炕中间摆着一个四方小桌,那是全家人吃饭和我放学回来写作业的“固有领地”。

坐炕位置是很有讲究的,当家的长辈或贵客坐炕炉头,即炕与炉灶连接的地方;有客时,男主人一般坐客人对面炕边的位置待客,大家围着一方小木桌盘腿而坐,很是排场。农家人吃饭也在炕上,一般坐在正面的是长辈父母,两侧才是小孩。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生活苦、日子艰难,顿顿主食都是玉米、红薯等粗粮,小麦白面只有过年时才能吃上,即便如此,一大家子人围坐在炕上,照样有说有笑,把饭菜嚼得又响又香。

在我们家,晚上睡炕是有讲究的,炕头永远是父亲的,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一家之主,更是因为他在家里最辛苦,所以热乎乎的炕头非他莫属。接下来是大哥和二哥,大哥、二哥终日跟着父亲下地劳动,当属我们家的主劳力,理应享受这份温暖。接着依次是母亲、姐姐,最后靠窗的位置就是我的了。我从小就喜欢看书,家里的煤油灯也正好摆放在窗台的位置,夜里这盏煤油灯,正好给我提供了读书学习的机会,好多次二哥要和我换床铺位置,我都没有答应他。这种睡觉方式习惯成自然,自然成规矩。如果说,孝道是我们中华民族代代相传的传统文化,那么,辈辈延续在农家土炕上的美德习俗,便是这种传统文明的继承和发扬。

土炕是生长乡情的地方,更是繁衍亲情的沃土,它留给我们的是亲情,是温暖,是记忆。下雪天,母亲在灶前拉着风箱,姐姐在炕上摇着纺车,父亲在炕沿抽着纸卷的旱烟,我和两个哥哥目不转睛地趴在炕上,手里紧紧抓着一根麻绳,等着贪食的麻雀钻入我们为它布下的竹筛网。下雨天,土炕便是最好的乐园,哥哥姐姐就是我最好的玩伴,我们在土炕上蹬踢打闹,嬉笑玩耍,亲密无间。土炕犹如一方沃野,植下手足情义相连。

最难忘冬日的土炕。每日放学归来,我们总是急不可待地甩掉鞋子,爬上母亲早已烧得热乎乎的土炕,将脚插进炕角的被垛下,暖流顿时涌遍全身。夜间,当我们兄姐四人大大小小的脑袋在炕头一字排开时,母亲又在炕头就着昏黄的油灯,开始为全家人赶制过年的衣服和新鞋。灶膛的柴火把土炕暖得发烫,埋在柴火堆里的红薯香气扑鼻,不知不觉间,我们就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而这一切,如今都随着父母的相继离世和老屋土炕的坍塌,成了我生命永远的过往,成了我情感世界里挥之不去的痛点。渐行渐远的故乡对于我们这些游子来说,是“路途虽遥远,梦里常思念”的那一份情结;是“亲情虽不在,心中常念及”的那一份牵挂。老屋虽说垮塌了,但它安装在我灵魂深处的岁月芯片无法卸载;土炕虽然消失了,但它留存在我记忆深处的流年光盘永远都在。

再见了,老屋!再见了,我的土炕![/size][/fo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