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甘当他的菜——李立欣散文

春来甘当他的菜

李立欣

打了春，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

一夜小雨，一阵雪花，风儿一吹，就把我撩醒了。闭着眼睛伸了个懒腰，头就冒出了松软的土，太阳亮得刺眼，就像夜里突然打开的亮灯，让我半天睁不开眼……揉揉惺忪的眼，原来街坊邻居、伙伴和闺蜜们都跑了出来。

现在的人，每年春天都惦记着我们，那不单是因为喜欢我的清香。传说，我们是人间春季舌尖上的美味，是城市农民记忆深处的时令菜，更是与人们在风和日丽的春光下的一场盛大约会。想一想，还真是一段浪漫事。

在乡村，以前的人把我们称作“麦（mia）菜（cha）”，因为是春季里多在麦地里长的一种草类植物，城里把我唤作地菜。其实这个季节里有很多可以食用的青草，都是我们这个家族的。

运城人心理概念上的地菜是那种叶片长，齿状圆滑，颜色翠绿，根部粉绿发白，味道略带苦味的。万荣和临猗坡上的干旱地也有类似的植物，麦菜叶子小，齿状花叶紧密，色泽墨绿，根部带有粉色的桃红，味道略有涩味。

那天，听一群人谈论起我们，他们认知不同，各持己见。明心先生说，这种植物学名叫荠菜，其实她的别名也有很多：荠、靡草、花花菜、护生草、羊菜、鸡心菜、净肠草、菱角菜、清明菜、香田芥、枕头草、地米菜、鸡脚菜、假水菜、地地菜等。地菜和麦菜是运城当地人叫的，其实是一回事。我细细琢磨，觉得也有道理，也许只不过是叫法不一样而已。旱塬地里缺水，伙伴们就长得小，坡下地多水浇田，大家水色就好一些，个头就大一点。当然，长期生长在一种环境，血统与特性也会发生变异，即使不是一回事，但肯定是一家人。

对人来说，我们是具有药膳功效的，《名医别录》载“主利肝气，和中”。《日用本草》载“凉肝明目”。《本草纲目》载“明目，益胃”。特别适合水肿、淋病、乳糜尿、吐血、便血、血崩、月经过多、目赤肿痛等患者。对于眼干燥症、夜盲症、胃痉挛、胃溃疡、痢疾、肠炎等症有特殊功效。另外亦有助于防治高血压、冠心病、肥胖症、糖尿病、肠癌及痔疮，也是宽肠通便的天然美食。

不管是叫地菜，还是叫麦菜，基本上没多大区别。春天来临，我们就是他们餐桌上的一道季节菜。

人，聪明，为了口感，他们有很多花招。听长辈说，以前乡里人总是先把我们摘净，洗净，挨了刀，拌上葱丝，炝点辣子，放入盐和醋，醋是米醋或者柿子醋，口感很清口，酸酸的，麻麻的，带着一种久违的草香，很过瘾。还有一种手段，就是用开水焯一下，再拌入葱丝，辣椒，或者蒜末，味道他们也喜欢。除此，就是用来拌面，蒸着吃，捣点蒜泥，泼上热油，倒点醋，每人一碗，作为一种主食。

每年春季都有大婶用我们包包子，里面配点猪肉馅，或者碎豆腐、粉条、鸡蛋之类，吃起来看着蛮香，风味十足。能做包子，就做能饺子，饺子是一种精致的做法，里面配木耳、虾皮、鸡蛋、油炸豆腐丁，味道也是不错。

炒鸡蛋也不错，最起码颜色好看，他们说味道除了略有点苦，但吃起来很是清香。

其实，有的吃货会用我们做汤。把水烧开，磕上两颗鸡蛋，把洗净的地菜放进去，关了火，盖上锅盖，等吃完馍馍，锅里的汤呈翠绿色，鸡蛋花变得嫰绿，像云彩一般飘浮着，一个热水浴，恰到火候，喝起来别有一番味道。也有人把汤里拌点面，搅成豌豆大的面疙瘩，炒一点盐葱花放入，也是一种吃法。

饭店里，竟然把我们拌上鸡蛋粉面和调料，干炸着吃，金黄色透着鲜绿，富裕了几天的人们在吃上，也是挺有创意的。一夜之间，颠覆了祖祖辈辈吃地菜的传统方法，不能不让我惊奇。

现代人喜欢我们，古时候人也不含糊，翻翻书本就知道以前的人赞美我们的诗句有多少。宋人辛弃疾曾说过“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的诗句，想起来都觉得骄傲，继而美滋滋。我知道我们在很多人心中并不仅仅是普通的野菜那样简单，它代表着童年、乡愁、旧时光。

春风浩荡，岁月苦短，睁开眼睛没几天就老了，就开花生子了，开花后，就没人理会我们了，更不能食用了，只能当作药材了。《诗经》里有句话：“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说明本草所结的籽味道是甘甜的。中医认为，荠菜具有清热解毒、凉血止血、健脾明目等功效，能治尿血、吐血、腹泻、水肿等症，所以有民谚说：“三月三，荠菜当灵丹。”我还能明目，这大约也是人把我的花叫作眼亮花的缘故吧。

那天，我看见好些结伴的人走在万物生发的田地里，一把小铲子，一个手提袋，低着头寻寻觅觅，一会蹲下，一会弯腰，心情从容，神情安静。空气是清纯的，天空是亮丽的，云彩是安详的，阳光是温暖的，人即使心有万绪，也会淡然许多。那天没有人从我身边走过，但我看见了好多人，那些人都与我无关，更不是我的等待。

人的一生讲究个缘分，一草一木岂不亦是？在无垠的旷野里，你只是一星绿色，有人都不会看你一眼，有人甚至在你身上踩过，留下你与一只脚印的伤痕与尴尬，但有人就会驻足，就会把你带回家。他的眼里也许看见了很多星星点点的绿色，但你是他的选择，他是你的等待。你绝对与他有缘，他采了你，打理你，给你洗了澡，把你做成美味，你缠绵在他的唇齿间，你留在他暖暖的心腹……这些都是我们生命里的缘。

那些年年岁岁、生生不息的缘，像一串吉祥的珠子，生于草芥，系在人间，只要有春天，人草情未了。

喔，春季，我甘愿是他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