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曲——杨星让作品

村曲

杨星让

同事芳林说他在我的老家认领了一棵梨树，今天开园，硬要拉着我一起去。我们又绕道村里，叫上了我的发小生龙，他和芳林是初中同学。

原以为梨树在林山村，谁知道在古城村（现在叫万泉村）。我们正打听村委会的地址，就碰到了要找的人——驻万泉村第一书记李锡堂。他开着一辆三轮车，说这就是他们驻村干部的专车。

他在前边带路，我们紧随其后。出北门没走多远，车在去县城的公路旁停了下来。梨园到了！

地头已经站满了人，大家欢天喜地等待着开园。我站在地头看竖着的牌子，上边是梨园介绍，园主是贾哲贵。我觉得这名字怪熟悉，纳闷着，就听见生龙叫我，他正站在贾哲贵面前说话。我走到跟前，一眼便认出他是我读完小时的同班同学。

记得贾哲贵在学校长得比我还瘦小，现在的个子也不高，但是胖了好多。在学校时，他穿得最破烂，总戴着一顶脏兮兮的塌沿蓝帽子，遮住他那乱糟糟的头发。头小帽子大，时不时溜下来挡住视线，他只好把帽子歪着戴。我去过他家，他从小没有妈，我也没见过他爸，跟个孤儿一样。

贾哲贵儿时就家贫，没想到现在还是贫困。他是因病致贫。

前些年，贾哲贵和老伴在街上摆了个油糕摊，老两口儿起早贪黑地卖油糕，也积攒下了十几万元。不料，抱养的女儿得了重病，花光了他们的积蓄，最后女儿还是走了，贾哲贵又成了贫困户。

像贾哲贵这样无儿无女的老人，原本可以进敬老院，但他不愿意给政府添麻烦，他和老伴辛辛苦苦地管理梨园，一年到头收不了几个钱，生活困苦。驻村第一书记李锡堂与贾哲贵结为了帮扶对象，李锡堂脑瓜儿灵、点子多，想出了一个帮扶办法：认领“爱心树”。今年梨花盛开时，李锡堂为贾哲贵策划了一个梨花节，梨花节上来了许多爱心人士，他们踊跃认领“爱心树”。

认领“爱心树”这天，老贾的梨园悬挂了一排红灯笼，两旁各有一条红底白字的横幅，十分喜庆。

开园了，人们蜂拥进梨园，寻找各自的“爱心树”。刚好又是星期天，好些人都是带着孩子一起来的，一群孩子提着小篮子在梨园里跑来跑去，清脆的笑声像小鸟叫一样欢快。

我和生龙看着梨园里忙碌采摘的人们，目光不约而同地停留在那金灿灿的梨子上。

生龙说：“咱们这儿的酥梨是从外地引进的，种到咱这儿后反而比原产地的梨还好吃得多，因为咱们这儿的气候、地理条件特别适宜种植梨树，日照长、温差大、成熟晚、糖分高，梨当然好吃了。”我说：“我还是喜欢吃咱们的孤山金梨，酸甜可口。”生龙说，孤山金梨吃不上了，一棵树也没有了。我问为什么？生龙说：“金梨皮厚、渣多、个头太大，现在人讲究梨不能分着吃，金梨一个就要一二斤重，谁吃得了？”

但我就是怀念孤山金梨。上世纪90年代初，我和同事去孤山看梨花，那梨树都生长在堰边地头，甚至悬崖峭壁上，都是几十年、上百年的树，那树高大如巨伞，满树繁花盛开如粉妆玉雕。车行山中，一个急转弯，一树梨花向车头压来，让人惊喜连连。

途经林山村，村民用水桶提来黄灿灿的大金梨招待我们，我们就站在梨花盛开的树下，双手捧着一颗大金梨，吃得满嘴汁液流淌。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忘不了孤山金梨那酸甜的味道，那也是我最后一次品尝金梨了。

那天从山上下来，我们专门去了乡政府，见了当时的乡党委书记崔惠民，我向他建议学习外地经验，以花为媒，办梨花会。崔惠民书记采纳了我的意见，第二年果然举办了首届万荣孤山梨花节。梨花节共办了多少届我不知道，但现在肯定不办了——没有了梨树、没有了梨花，也没有了梨花节。

梨大也有过？谁说梨不能分着吃？小时候漫长的冬夜，我们姊妹几个围坐在热烘烘的土炕上，听父亲讲《三国演义》，父亲讲到口渴或者高兴时，便会起身从板箱里摸出一颗孤山金梨。父亲用一把铁匠打制的水果刀将梨一牙牙切开，递到我们的小手上，我们一小口一小口吃着那薄薄的梨片，只觉得那就是天底下最美味的水果了。

梨不能分着吃？哪来的那么多讲究！

见我愤愤不平的样子，生龙笑了，他说，林山人靠着孤山金梨富裕过，你还记得挣工分的年代，咱们山下一个劳动日分两毛钱，林山大队一个劳动日是两块钱吗？凭什么？还不是因为有梨嘛。分田到户后，林山人还风光了几年。然而好景不长，出现了新品种酥梨，孤山金梨慢慢无人问津了。窑里堆满了梨，就是卖不出去，他们能怎么办？两年时间，山上的梨树砍伐一空。养育了他们祖祖辈辈的梨树，砍伐时林山人能不心痛？现在咱们吃苹果只知道红富士，谁还记得国光苹果？年轻点的恐怕都没听过这名字了。

我哑然无语了。物竞天择，优胜劣汰，我们无可奈何。

现在引进的酥梨，树身不高也不大，便于管理；果实也小，每个几两重，颇受消费者的喜爱。

爱心人士采摘下一箱箱酥梨，老贾的老伴开着三轮车帮他们运到地头。孩子们雀跃不已，显得格外兴奋，这里也有他们的劳动成果。老贾在地头过秤，每斤2元钱。大家兴高采烈地慷慨解囊，还不让老贾找钱——爱心人士奉献的就是一颗颗爱心；还有的爱心人士把这饱含着爱心的酥梨直接送往敬老院，让爱心继续延伸。

老贾黑红的脸庞流淌着汗水和泪水，他收下爱心人士的钱，报以感恩的微笑。

“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这也许只是精准扶贫、脱贫致富、乡村振兴、奔向小康大合唱中一个小小的插曲，这插曲虽然微小，却是那么动听、那么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