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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流凌吴王渡_杨进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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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3 11:41: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流凌吴王渡

杨进元

元旦在家宅到下午的时候,总觉得如此美好的节日,还是要做些什么来庆祝一下。正好,这两天气温下降,应是黄河流凌的时节,便自驾车去了吴王渡。我们这里是全省唯一没有山的县,一马平川,适合农业生产,衣食基本无忧,只是玩的地方少得可怜。还好,这里有两条河,一条是自东向西贯通临猗全县的涑水河,一条是自北向南环绕县境西沿的黄河。


以前的涑水河是条季节河,时不时还有河水下来。而黄河,始终像母亲的臂弯一样,紧紧地把整个县域搂在怀中,哗哗的流水像乳汁一样,滋润着这一方水土,也哺育着这一方人。

看河,已经成了这里人深植血脉里的习性。我不是沿河居住的人,可每过一段时间,还是要开车几十里去看看黄河,去的最多的就是吴王渡。吴王渡是一个古老的渡口,据说由晋国公子重耳建造,兴于两汉,盛于大唐,明清时与禹门渡、风陵渡并驾齐名。


相传这里曾发生过韩信在木罂渡河生擒魏王豹的故事,也发生过英雄儿女在这里狙击日军的战事。当然,这里更多的时候是店铺林立、商贾云集,晋煤、潞盐通往秦、豫的漕运古渡。

每次来吴王渡,总是带着一肚子的心事。大河瘦了还是涨了,水流靠东还是靠西,鹳雀多了还是少了,岸柳枯了还是绿了,浮桥断了还是合了,芦苇高了还是低了,荷花红了还是败了,沙洲大了还是小了,洪峰来了还是走了,包括沿黄旅游公路是停工了还是修通了,渡口摆地摊的是生意好了还是坏了,这些都是让人牵肠挂肚的事!每次见到摇摆不定的河道,就像看见自己曲折的经历;看到奔腾不息的河水,就像感知自己壮心不已的执念;听到或疾或徐的涛声,就像听见自己鲜活有力的脉动。

是的,黄河就像是自己放大了的人生,而简单的一个人,还真就像是黄河的微缩版。忙的时候去,闲的时候去,不忙不闲的时候也去;高兴的时候去,不高兴的时候去,高兴不高兴的时候都去。


几个人一起去,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去,到吴王渡的黄河边走一走,高崖下,堤岸旁,了却了自己对她的牵挂,或肥或瘦,或东或西,或急或缓,或浊或清,看一眼,黄河还是那个黄河,而我却少了些心浮气躁,多了些从容踏实,目光所及处,雄浑的黄河直上心头,无垠而浩荡。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人在外奔波,总是要抽空回家看看母亲,见上一面,看上一眼,说上几句话,或许改变不了她的苍老,但却能像镇静剂一样,让自己的心虚、不安、焦虑、烦躁等情绪减缓许多。

黄河里流淌的不只是水,而是一种季节,一种物候,一种情怀,一种乡愁。早在北宋年间,人们根据黄河水汛涨落,便各立其名。据《宋史·河渠志》载:“自立春之后,东风解冻,河边人候水,初至凡一寸,则夏秋当至一尺,颇为信验,故谓之‘信水’。二月、三月桃华始开,冰泮两积,川流猥集,波澜盛长,谓之‘桃华水’;春末芜菁华开,谓之‘莱华水’;四月末,垄麦结秀,擢芒变色,谓之‘麦黄水’;五月瓜实延蔓,谓之‘瓜蔓水’;朔野之地,深山穷谷,固阴冱寒,冰坚晚泮,逮乎盛夏,消释方尽,而沃荡山石,水带矾腥,并流于河,故六月中旬后谓之‘矾山水’;七月菽豆方秀,谓之‘豆华水’;八月菼乱华(即芦苇花开时节),谓之‘荻苗水’;九月以重阳纪节,谓之‘登高水’;十月水落安流,复其故道,谓之‘复槽水’;十一月、十二月断冰杂流,乘寒复结,谓之‘蹙凌水’;水信有常,率以为准。非时暴涨,谓之‘客水’。”

黄河的汛期是惊心动魄的,也是美不胜收的。春天桃汛,夏天伏汛,秋天秋汛,冬天凌汛。桃汛是惊艳的,春天河水骤涨,两岸桃花,倒映其间,美不胜收。伏汛和秋汛是惊心的,夏秋暴雨洪水,浊浪滔天,更早的时候,还会从上游冲下满河的炭、木材、西瓜,下游人捞了自用。


凌汛是惊艳和惊心糅杂在一起的,一河冰花在阳光下流淌着、绽放着,一河冰凌在大水中冲撞着、翻卷着,娇柔和粗犷、文静和奔放,凝固和奔腾、落寞和坚守、冰冷和阳光,把流凌的万般气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到吴王渡大概是下午4点左右的光景。冬日的午后,尤其是这个时段,阳光的温度不高,却极其干净、明澈、纯粹,从天而降,慢条斯理地聚拢在这里,越积越厚,像一床白到极致的羽绒被,把黄河拥裹得严严实实。渡口上看河的人不多,三三两两,最多不过七八个人,一个个都穿着笨厚的衣服,从头裹到脚,企鹅一样,望着眼前晶莹、凛冽、冷傲的冰河。

黄河出壶口过龙门,到这里时河面骤宽,涨水时波飞涛涌,茫茫无边;水小时,河道里裸露出无数块或大或小的沙洲,当地人叫“鸡心滩”。今天的黄河,远处是一片白到刺眼的冰封世界;近处是一条波涛汹涌的流动冰川;而大河正中是一块略微凸起的沙洲,大概有四五个足球场大,貌似黄河的河眼。


白的冰,黄的沙,如此鲜明的对比,和著名的乾坤湾如出一辙。其实,黄河里的沙洲是很富有诗意的,春秋时节,有芦苇掩映,有雀鸟盘旋,或者有农民种了的大豆、棉花、玉米等农作物兀自芬芳。《诗经》里“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爱情故事,就发生在这样的沙洲之上。而此时被流凌冰封的沙洲,正像苏轼“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中的寂寞,而我恰如李白“心闲且未去,独立沙洲傍”里的白鹭。

堤岸下,先是一弯白雪绕着堤岸,这让人有些惊异,在没有下雪的日子里,这里怎么会有了雪呢?这时,只见一块块浮冰随着滔滔的水流直冲而来,沿着岸边翻滚摩擦,一层层雪花就这样越积越厚,越积越宽,越积越长,形成雪花绕堤的景致。


白雪之外,黄河水仍然是那么野性张扬,泥沙的面目像凶猛的旋涡,奔腾的力度,依旧如往日的威猛和彪悍。一朵朵或大或小的冰花,独行着,集结着,断断续续,浩浩荡荡,随着水流翻腾着,绽放着,一时间粗犷的黄河多了些铁血柔情的味道。

每一朵冰花下,都是一块坚硬的浮冰,浮冰与浮冰摩擦重叠,在咯吱吱的声音中,冰块四周泛起晶莹的花边,鬼斧神工,美不胜收。一河的冰花,就这样在奔流中绽放着,在绽放中奔流着,自北而南,无所顾忌地涌向吴王渡的浮桥。

早在两天前,浮桥就在河东的这边桥头卸了四只桥船,打开一个四五十米的缺口,任由它们“闯关过卡”。

走近桥头,裹挟着浮冰的河水像战鼓激越、千军万马,疯也似地一路厮杀而来。六百多米宽的黄河,骤然紧缩到如此狭窄的缺口,后浪推着前浪,前浪又回拦后浪,冰借水势,水借冰威,循环往复,吵吵嚷嚷间,美丽的冰花散去,大如磨盘的冰块直愣愣地撞击浮桥的船身,迸发出惊雷炸裂、震耳欲聋的轰鸣。浮桥的船体是铜墙铁壁做的,冰块是柔弱如骨的水做的,如此的粉身碎骨和荡气回肠,是生命的无奈,也是使命的必然。

我看见冰块在河水中左冲和右撞,看见冰块在波涛中腾跃和沉沦,看见冰块在船壁上撞碎和避开,跌跌撞撞地,不管不顾地,视死如归地,面朝大海,跃过这逼仄的缺口。无穷无尽的冰花,此起彼伏的冰块,奔腾不息的冰河,和一个人一样,有理想中的灿烂,有现实中的坚硬,也有岁月中的执着。

顺着眼前的流凌向上望去,东岸的黄河像一条银色的长龙,呼啸而来,那冰花俨然龙鳞,层层叠叠,闪闪发光。西岸的黄河,那接天连地白茫茫的雪原冰川,严严实实地封冻了桀骜不驯的波涛。


更远处,自西向东,由冰凌层叠而成的冰塞冰坝,长城一样,巍峨而神秘,把汹涌的流凌横截到东岸的吴王渡。韩愈“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的诗境,应该就是这样的情形吧。

流凌一窝蜂似地冲过浮桥的缺口,转瞬间又是一河的冰花荡漾,绵延而去。此刻,来时的白日也变成了红日,静静地挂在河西那边的山头上,守护着一河的苍生,由远而近,在流凌的河面上倒映出无数个红日,冰花镶上了金边,河水变成了橘红,一河的金碧辉煌,向海而去。

突然间觉得,流凌的黄河同样也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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