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一起锻炼_散文 杨进元

50岁之前，我真不知道锻炼为何物，甚至看着那些走走跑跑、气喘吁吁，或做些稀奇古怪、夸张搞笑、自创动作的锻炼人群，还会觉得好笑，又有些纳闷，他们是没事干吗？

单位每年都会组织健康体检，我以前觉得无所谓，身体指标样样合格，体检就是走个过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于体检，我多了些急切的期待，更增加了些莫名的恐惧。体检报告中的数值和文字，由一星半点的红渐渐洇泽开来，每页报告中都有几处，看后让人失魂落魄，心跳到嗓子眼，迟迟落不到肚子里，就像悬在半空的晾衣绳上的水珠，被一丝风掌握着命运。

一天傍晚，我搬了一把小杌儿，坐在乡村小院里看书。大概是暮春时节，泡桐花从墙外伸过来性感的粉嘟嘟的笑脸，南来的两三只燕子，还带着重回故里的新鲜劲儿，驮着满天的晚霞低掠而过，有一只燕子的翅膀甚至擦过我膝盖上摊开的书，那裹挟而至的春风，似乎要把书页轻轻掀开来。忙完手头活计的老伴走过来，半是喜笑、半是揶揄、半是爱怜、半是嗔怒地说：“走，一起锻炼！你再不锻炼，这书恐怕也看不了多长时间了。”

还别说，放在从前，这话对我一点儿分量都没有，会像风一样左耳进右耳出，一点痕迹都留不下来。而现在，我经历了几年病痛折磨，觉得这话虽然刺耳，但还真有道理。公园里的人不少，像穿园而过的涑水河一样，人头如浪花般此起彼伏，三三两两，成群结队。

涑水河流着流着，就到了西边的黄河；熙攘的人群走着走着，就成了无边的红尘。迎春花、紫荆花、野桃花早已开过，玫瑰花、牡丹花、玉兰花、海棠花正在怒放，木槿花、紫薇花也已盛装登场。杨柳拂岸，紫燕戏水，假山流瀑，睡莲初醒，落红遍地，绿草连天，其间，有红裙白裙飘忽而过，又让人回到早春的桃红李白之间。

一个人总在办公室和书房里忙碌琐事、读书写作或为身体的不适长吁短叹，哪能想到还会有这样一种世界呢？

男男女女从身边小跑而过，都是十八九、二十岁的模样，一缕风一样。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突然心血来潮，不自觉地收拢小臂，放置腰际，做出奔跑的姿势。想当年，我曾是学校的田径运动员，拿过百米短跑冠军，也曾经连续10年10次登上华山，除一两次下山乘坐索道外，大部分是步行，而且东西南北中5个峰，包括长空栈道、鹞子翻身等惊险之处我都如履平地，不在话下。而现在，我跃跃欲试了几下，双脚却像粘了胶一样纹丝不动，大脑已经命令了几次，却率领不了所有的筋骨和关节。

我竟然不会跑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以前怎么不知道呢？一连串的问号让我发蒙，真的没想到，自己跑步的功能突然就丧失了。那天，我在老婆的搀扶下学习跑步，半步，一步，两步……两天后，我会跑步了，虽然比走步的幅度还小，步距还小，节奏还慢，但我保持了跑步的姿态，弯曲的小臂放于腰际，脚抬得高了些。跑上一二十米，走上一二百米，在路边歇息一二十分钟，然后，按着这样的节奏，来来回回地跑着。一两个月后，我能够不间断地跑上3公里，几乎绕公园转了大半个圈儿。

有时候跑累了，想歇一歇、坐一坐，或散散步、走一走。擦肩而过的跑步人群中，有人侧身看着我笑，撂下一句话：走，一起锻炼！

小县城就这么大，经常见到的大都是熟人。这么一句话，让我不好意思停下来，接着跑，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一路上，时不时有熟人甩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随风而去，我只得在想歇息的时候继续跑。一二再，再二三，大半个公园，我就这样来回转着。

一路上，不只是花花草草和锻炼的人群，还有一群与风景浑然一体的人。我们跑着、锻炼着，满头大汗。而那些在马路上打扫卫生的人，时不时弯腰捡矿泉水瓶、烟盒、塑料袋；那些在草坪上清除杂草的人，身上和脸上满是草屑和尘土；那些用水管给苗木浇水的人，两个裤腿都湿漉漉的，鞋子也沾满了泥巴，他们却在不停的劳作中显得悠然自得。有时，他们累了，就在路边席地而坐，从身上背的布袋里掏出一个馍，拿出一根葱，大口吃起来，大半个馍下肚后，拿出一瓶从家里带来的凉开水，仰起脖子，“咕咚咚”灌下几口，再接着大口吃馍，大口吃葱，带来的水喝完了，顺手拾起正在浇树的水管子，用手抹了一下管口的泥浆，塞到嘴里暴饮。这些人大都是附近的村民，他们被雇佣到这里打工，每天40元。他们大都老了，六七十岁的年纪，或家里没事了，或干不动庄稼活了，出来能挣几个钱算几个钱。这群人不锻炼，也不养生，却比我们这些锻炼养生的，身体不知道要好多少！

每天跑完步的地方是一块广场空地，一棵硕大的梧桐树，一长排爬满凌霄花藤蔓的花廊。七八个人，有的做八段锦，有的打太极拳，还有的练太极剑。这其中有长衫飘飘的仙风道骨，有运动休闲的洒脱干练，也有一般着装的自然随性。年长者七八十岁，年小的四五十岁，也有的六七十岁。远远地看着他们，在轻柔的音乐中，缓缓起武，衣袂飘飘，我静静看了一会儿，羡慕不已。

几个月过去了，一天，其中有人向我喊话：来，咱们一起锻炼。我正好顺水推舟，走进队伍，跟着他们比划起来。锻炼的人群都有各自独特的习性，像这群人，办公室待得久了，什么都要按规矩来。他们成立了一个名为“走，一起锻炼”的微信群，我被拉进群。

每天早上6点，群主会发出一条消息：走，一起锻炼！6点20分到，自行跑步半小时；6点50分，做八段锦；7点，打陈式42式太极；7点10分，练太极剑；7点半结束，回家吃饭。

若有人来不了，就会在群里发：有事，请假一天。有时候，群里还会发通知：据天气预报，今天有重度雾霾（或大雨、大雪、风沙等），不建议锻炼，可自行安排。双休日的时候，锻炼时间要长些。做完所有的项目，十几个人坐在凌霄花下或梧桐树下聊天下大事、家长里短，有世界的，有国家的，有县里的，有村里的，有家里，一个个胸怀家国、心系苍生。

这时，有人叫了外卖，油条、豆腐脑、小笼包、豆浆、卤蛋、小菜等，大家各取所需。太阳升得老高，天热起来，人群散开，小小的空地安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