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再大，也有停的时候(小说)——袁省梅

陈淑英觉得，这个周六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

陈淑英跟丈夫约好了，每个月的最后一个周六，他们都休息，在丈夫的工地团聚。丈夫的工地上有单人宿舍。可是，这个周六，她刚从自己打工的工地出来，就下起了雪，而且一阵比一阵下得急。

陈淑英站在雪地里，想要打车，终是没有。打车到丈夫的工地得50多块钱，坐公交车，5块钱就够了。况且，自己已到了公交站台。这样想着，陈淑英就暗笑自己矫情。等车的人非常多，一辆辆公交车却如蜗牛般，在风雪中磨磨蹭蹭地爬着。陈淑英觉得好像是过了好几个世纪，她要乘坐的车才过来了。车晃晃悠悠地停下时，陈淑英却看见里面挤满了人，而且到这个站台，竟然没有一个人下车，车下的人还在往上推搡、拥挤。

陈淑英没能挤上去。

准确点说，陈淑英没有往车前挤去。

陈淑英不敢去挤。她担心自己身上的水泥点子、沙子和灰尘蹭到别人的身上。当然，她更担心别人的白眼。怎么说呢？来城里打工，就是为了跟丈夫离得近，能一个月见上一次。可是，每次乘车，她都要下很大的决心。不是她不想换上干净衣服再去乘车，实在是没有时间。从陈淑英的工地到公交站台，再到丈夫的工地，如果不堵车，如果能及时坐上车，也要两个半小时。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一晚上。她不想耽搁一分钟。雪地里，陈淑英眼看着一辆辆车满载着乘客，晃晃悠悠地驶离，她把自己站成了一尊白色雕塑。

电话响了，是丈夫打来的，问她到哪儿了。她说还没坐上车。丈夫说，打车吧，雪下得这么大，天又冷。她开玩笑问丈夫给报销吗？丈夫说：“当然。”陈淑英笑得甩飞了好几朵雪花。

雪，下得越来越大。“燕山雪花大如席”，陈淑英站在雪地里，突然想起上学时学的这句诗，心里郁闷得要死。

公交车一辆也看不见。

“姐姐，坐车不？”一辆出租车滑在陈淑英身边。

陈淑英问：“到西郊多少钱？”

车里的女司机喊陈淑英：“姐姐，咱这有表啊。”

“优惠吗？”陈淑英的脸红了，又念叨着，“这么大的雪”。

女司机笑了，说：“还要个折扣啊，咱这又不是飞机。”

陈淑英冻得满脸通红，咬牙要坐车时，看见自己满身灰的、白的泥点子，又缩回身子，说：“算了吧，我这一身的灰，弄脏了你的车垫。”女司机说：“没事，快上车吧。这大雪天，你再不走，就不好打车了。”

陈淑英心疼着车费，斜着身子上了车，又斜着屁股轻轻地坐下。

女司机斜她一眼，说：“你安心坐吧，没事的。”

陈淑英看这女司机挺客气，就更加不好意思，坐得也拘谨，也小心。

女司机的电话响了。陈淑英听出来对方是个男的，问女司机在哪儿？问她还来不来，要不就别来了，雪下得这么大。

“你怕什么？雪？雪能阻挡住什么？今天的雪给我带来的只有快乐。你知道为了见你，我有多开心吗？你什么也不用怕，现在虽说辛苦点，可挣得多。”女司机把车停在路边，对着手机说，“生活就是这样，只要你愿意快乐，就没人阻挡得住。难不成你不想见我？或者说你见了我，不快乐？”

快乐在哪里呢？

陈淑英想自己和丈夫出来打工，孩子管不上，父母也照顾不到，睁开眼睛就是干活，每天还不是一身的乏累和灰土，除了两人一个月一次的见面还有点快乐，生活里，哪还有快乐？

每天都会有快乐，女司机说：“你仔细看去，一个快乐没了，一个快乐就会向你走来。只要你愿意快乐，就能快乐，谁也挡不住你。我告诉你，雪下得再大，也有停的时候。”

陈淑英看着车外的飞雪，听着女司机的唠叨，突然觉得特别开心。似乎是这样，生活里的快乐和温情，真的如女司机说的，就像车外的飞雪般，裹挟着，涌荡着，向她奔来。她和丈夫虽然辛苦，可每个月还能见上一面；孩子在老家上学，学习也很努力；老人年岁大了，可身体挺好。

生活如此，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女司机一直把陈淑英送到了丈夫的工地。陈淑英掏钱时，女司机挡住了她，说：“今天免费送你，多少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陈淑英不肯，把钱塞给女司机，说：“你也不容易。”

女司机笑着说：“我正好也要到这儿，顺路，你算是陪我一路了。”

雪地里，红色出租车裹在风雪中，只能看见一团暖暖的红。